“老高,我是来把你弄出去的!”王晶的623天牢狱生涯:溜着京片子英语的性侵嫌疑人(组图)
【今日澳洲12月12日电】(记者 瑞纳)“听到可能判无期的时候,都懵逼了。在监狱里的这段时间,我头一回彻彻底底静下心来思考。最深刻的感悟,是‘恩情’。”
坐在3号探视室内,披着一头长发的王晶笑着说。
就在周三,今日澳洲App记者陪同其父母亲友,一同到访了远在40公里外的帕克利(Parklea)惩教中心。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王晶独自一人关在这里。
这是他入狱的第623天。
同案被告高云翔,案发3个月后幸运获保,离开银水(Silver Water)监狱,生活在华人如织的Chatswood。
“铁网”切割自由,“是不是不像监狱?”
因面临11项涉嫌性侵、猥亵和结伙性侵的指控,王晶于去年3月在悉尼市中心警局被捕后,先被羁押在银水,稍后转往帕克利。
这里是澳洲首个移交私人管理的男子监狱,位于大悉尼范围的最西北,隶属Blacktown市政府监管。
Parklea惩教中心卫星图(来源:谷歌地图)
记者早上8点到了监狱。入口处没有明显标识,只有两块赫然醒目的警示牌,令这里陡显严肃,与周围环境 “格格不入”。
牌子上抢眼的红色“Warning”,警示所有到访的民众,严禁在规定范围内使用一系列“违禁物品”,包括手机、相机、枪支、注射器、香烟等等,并详细列出违规后果。
公众所到之处,到处都立着这样的警示牌,时刻警醒。
“这里看着是不是不像监狱?”王晶父亲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与印象中高墙耸立、漆黑阴森的监狱不同,这里的设施建筑较为现代。全部由铁网围起,围栏高度约与两层牢房的高度齐平。
就是这样一张铁网,却分割出了两个世界。对外面的人来说,里面似乎总是寂寥无人,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透过铁网清晰可见内部设施,白灰相间的牢房、篮球场,还有些建筑的功能不得而知。
里面的绝大部分区域,并不对探监的公众开放。
隔着铁网往里看(来源:今日澳洲App)
走过写有“Parklea”的花坛,就到了探视登记大厅。门口正在施工,据说内部刚装修完。
探视通常需要提前一周预约,一周可见两次,每次1小时。
王晶父亲打趣地说,“每周固定来看他两次,看到‘老王’在里面混得不错,我也能放心些。”
大厅门口有储物箱,左侧是登记处,中间是安检机。
工作人员对监狱探视者的检查极为严苛。除了有着装要求和常规信息录入外,还需检查头发、鞋、裤兜等,还有多次全身扫描,均为防止偷带毒品进入。
“这些工作人员都认识我们了,非常亲切和友好。有时他爸没来,工作人员都会主动问。”王晶母亲说。
霸王贩卖机
探视区在的另一栋建筑里,那里连接着狱舍,需要从登记大厅的后门穿过才能到达。
也是从这里开始,每一扇大门都变成了极为厚重的银色铁门,需要双手扛住、全身施力才能推开。
监狱内银色厚重铁门(来源:网络)
两栋楼相隔不远,步行只需一分钟。走在路上,可见正前方一层又一层高大的铁网,将里面层层圈住。
明明是网格,一层层在视野里叠加着,竟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透过铁网,里面一眼看不到头。
侧边围栏上,挂着3块拼接的铁板喷绘,给这暗淡凝重的“灰色调”监狱增添了几分鲜活。
其中一块铁板上画着悉尼歌剧院和海港大桥,抽象又不失写实,不知是否出自服刑人员之手。
探视时间约在上午9点,经过一系列的登记和安检,已延时了25分钟。不过探视计时从进入探视区开始,并无过多影响。
探视区门口有3个自动贩卖机,亲属可以在此购买饮料和零食带入。
“又涨价了”,王晶母亲说,“最初是2刀,之后涨到2.6刀,现在又2.8刀了,还老出问题。”
说着说着,机器就坏了,只找钱,不出货。尽管抱怨,其母还是继续投币,给王晶多买了瓶可乐。
这里共有4间大的探视室,均是透明玻璃房,多个服刑人员可同时在内跟亲友会面。
每个房间约100来平米,里面摆放了近40套小型铁制桌椅。一个小圆桌环绕5把圆椅,两套桌椅间隔约1米。
网络示意图,并非该监狱内景(来源:网络)
除此之外,还有一间纵向探视室,内有近10个透明单间,主要用于会见律师。
得知我们要来,王晶早已在3号探视室内等待。
“另一个社会,另一套规则”
透过玻璃门,能看到王晶坐在正对门靠中间的位置。披散着长发,发长过肩约10厘米。
他手里玩弄着皮筋,似乎并不打算把头发扎起来。
当父母走进房间时,他乐呵呵的冲他们示意,并立即“炫耀”战果。
“刚才下国际象棋,赢了盒泡面。他们都不想让我走,还要继续下。”他说。
王晶法庭手绘图(画师:lilbh;来源:今日澳洲App)
王晶一张嘴,就有一口浓郁的京腔,还带着北京人“逗贫”和“没溜儿”的特点。
他不剪头是因为监狱里只有推子。相比寸头,他更喜欢长发,觉得有种“够飒”的感觉。
穿的是一身白色连体服,背后写有“Visits”字样。
“这身衣服只有探访时才会穿,防止藏毒,平时都穿绿色囚衣。”他解释说。
正说着,旁边一桌探视家庭就因疑似藏毒,被两名狱警带走。
聊起狱中生活,王晶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
“这里完全是另一个社会,另一套规则。好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但是还是别来体验的好。”
目前羁押在此待审的嫌疑人,面临的刑期基本都是20年起。
“只要被指控,无论有罪没罪都会被收监。由于法院审理排期较满,所以基本在监狱的等候时间至少都是1年起,有的甚至2年才轮到。”
据王晶描绘,他所关押的区域整体是一个正方形,中央被两个铁栏交叉分割,变成了4个小正方形区域。
监狱俯瞰图(来源:网络)
每个小方形区域内,有2-3栋双层牢房,每层10间,每间2人,总容纳近400人。
他住的房间约8平米,上下两个床位,有独立卫浴。同时还配备生活小家电,例如面包机、电视等。
“屋里还能看‘非诚勿扰’。”他笑称,“这应该算是监狱里的总统套房了,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待遇。”
每天上、下午分别有两小时外出时间,狱友之间可以聊天、活动,只有周末或警力不足时会限制外出。
有时他也会申请一些工作,例如图片工作,影印登记卡片之类的,挣点工资,打发时间。
监狱里每个被羁押的人都有一个账户,工资和零花钱会存入其中。
“每周可以预定一次零食,第二周就能拿到。”王晶指了指脚上的球鞋,“他们有的还买耐克,我就穿这最便宜的。”
“我是来把你弄出去的!”
王晶皮肤黝黑,肤色随了父亲。脸颊较被捕之前明显消瘦了许多,腮帮子略凹了进去。微微笑时,眼角还蹙着皱纹。
监狱里其实伙食不错。为了避免冲突,犯人和狱警吃得一模一样,“这个身材都是坚持健身的效果”。
部分监狱牢房(来源:网络)
聊到庭审,王晶的状态挺放松。他称“陪审团解散”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完全可以接受,说明还是有人相信他是“无罪”的。
回忆起被捕一刻,他还有点懵逼。“当时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就待6个小时。”
那天,听说高云翔被拘留在警局地下的看守所里,“马上跟同事赶过去,当时还有好多人一起。”
到了警局,他还“仗义”地对高说,“我是来把你弄出去的!”没想到,自己也一同关了进去。
“警局人还挺好的,商量了一下,把我俩放到了一起。”他讲述的时候,用了“放”这个词,而不是“关”。
他说,当时还不太明白,到底因为什么事被抓。语言不通,也不好乱说话,只能等翻译。
以为就像警察所说,只待6个小时就好。
担心对项目造成负面影响,还马上嘱咐同事,做好危机公关的准备。
过了许久,来了一名鉴证科女警验DNA。“非常友好、礼貌,还让翻译转告我们,‘没事的,不用担心’。”
“过程很快,擦了下指甲和头发而已,但那身行头着实吓我一跳。”他说,“她们换衣服换了半天,穿上了一身像太空服的装备,特别大的封闭面罩扣在脑袋上。”
直到晚上11点左右,在看守所里已经待了5个多小时。感觉快要出去了,高云翔试着跟警察商量。
“要不先放我们出去,我们就住在旁边的香格里拉。你要需要,我们明天再来。”
王晶边说边把自己也给逗笑了,“当时翻译翻得也尴尬,警察表情能看出,她脸上已经写满了骂街的话。”
“球衣”变囚服,快崩溃的瞬间
到了晚上,不仅没能出去,两人转去了另一个警局的看守所。“那里地方大,但是条件相比就差了些。”
“在那时看来,给的饭真的没法吃。”他说。
警局发了条毯子,铺在地上,两人席地而躺。高云翔睡不着,揶揄王晶,“你心可真大,呼呼就睡。”
第二天,他们又再一次被转移。
银水监狱标识(来源:网络)
那时他俩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厢式车里还有一群身穿绿色衣服的人跟他们坐在一起。长得有高有瘦,形形色色。
“那时是真不懂英语,”他说,“我以为高能懂点,他还跟我说,澳洲人都喜欢打橄榄球,他们应该是一个球队的。内部可能闹矛盾、打架了,一块被拘了。”
王晶笑笑说,“我还真信了。”
结果囚车直接开到了银水监狱。当警察拿给他俩一模一样的绿色衣服时,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最初两人是住一屋的,后来被狱警调换狱舍分开了。
王晶告诉记者,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也鼓励自己不能倒下,但有个瞬间,令他差点崩溃。
他依稀记得,那天他和高穿着绿色囚衣通过视讯出庭。出庭前俩人还在聊天,“的确想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了,应该也没啥事。”
“当听到法官宣布,最高可以判无期徒刑的时候,就在那个瞬间,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彻底空白。”他说。
被押回银水监狱后,望着墙上的小窗,他坦言从未感觉那一天竟会那么漫长。
银水监狱俯瞰图(来源:网络)
高的状态比他更糟,甚至需要做心理辅导。
“所以我必须坚强,我还得鼓励他呢。”王晶说,直到转到惩教中心,高云翔保释出狱,他也就释然了。
“在审判之前,怎样都是等、都是过,而且我知道自己没有犯罪就够了。”
“他们叫我时,前面会加个‘Mr.’”
王晶总说自己在监狱里算是“幸运的”,“遇到了很多好人”,“起码还没挨过打”。
监狱里也是有“正义”的,他们会“特别关注”那些有性侵、娈童等指控的候审者,狱友会“乐意”教育这些欺负弱者的人。
他正属于这部分被“特别关注”的人群。还好,一群越南人愿意罩着他。
刚入狱的时候语言不通,只能通过面相和眼神,寻找那些看上去友好的人,这让他充分体会到了何为“相由心生”。
监狱内景(来源:网络)
他说,“一个人内心是怎么想的,你从他眼睛里就能看明白,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就这样,比划也好,眼神也罢,他和狱友们逐渐有了联系,也慢慢地开始熟络。
直到找到图书馆,借到字典后,他开始拼命学英语。
“我英语学得比较杂,今天跟印度人学一句,明天可能又跟越南人学一句。”王晶笑了笑,“结果他们相互间听懂了,唯独听不懂我的,我学的还是监狱英语。”
王晶父亲也说,“给他送的最多的就是书,十本十本的送,看完他就把书都捐给图书馆了。”
监狱活动场地(来源:网络)
因为语言的提升,他和狱友有了更多的言语交流,也让别人更了解和信任他。
有两件事王晶挺“自豪”,提起来都会情不自禁地笑。
一个是,“监狱里都是直呼其名,他们只有在叫我名时,前面会加个‘Mr.’ ”
另一个是,每次一群人坐厢式货车去法庭受审,车厢里仅有的两个皮座椅,司机警员都会给他留一个。出庭次数多了,跟警察都熟了。
其他被告就没这么好运,“都坐在货厢里的长板凳上。”
王晶说,在监狱期间,他拥有了大把时间去反思、去学习,很多“感人”的事“感染”着他。
他举例说,有些本地狱友会因澳大利亚把他囚禁在异国他乡这么久,主动代表国家向他道歉,这对他触动非常深。“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以前的生活太浮躁了”,他说,“这些可能是监狱带给我的收获吧。”
一顿寒暄,头也不回
谈及未来,王晶无法预估结局。他说“只要有人认为我是无罪的,那就够了,至少已经证明还是有人愿意相信我的。”
很多人都劝他,如果真的被释放了,应该立即买当日机票回国,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监狱内示意图(来源:网络)
王晶说,“我不会马上走人的。如果能有机会,我希望‘感谢’所有给予我‘恩情’的人。”
探视接近尾声,王晶在送父母离开时,一名西人狱友主动叫住他,介绍自己正在“咿呀学语”、前来探视的女儿。
两人一顿寒暄。
他随后径直走向那扇通往监舍的大门,头也没回。
采访后记
采访王晶的机会,是跟进高王涉嫌性侵案之初,所未能预料到的。
他的健谈和淡然,更是出人意料。
典型的北京人。
近两年的狱中生活,足以改变任何一个人。
譬如王晶,现在可以讲一口带北京腔的“黑道”英语。
律师听不懂,狱友才明白。
无论他是否有罪,感觉已“修仙”超然。
他和父母一样,期待着早点审完,定不定罪给个痛快。
不过,历时6周的27次庭审,最终以“陪审团解散”告终。
这意味着,如果保释申请失败,
王晶的“牢狱”生涯,还将延续不短的一段时间,甚至也可能很长。
最坏的情况下,会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