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遭全澳“封杀”：第二波防疫措施引争议，“新冠白痴”层出不穷（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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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冯祎（发自墨尔本） 编辑丨漆菲

“不要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限制措施让澳洲变成一个混乱的国家。”9月1日，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在国会上对民众发出警告。他还表示，将推动各州和领地制定出一个全球性的“疫情计划”——“热点泡泡”，旨在促进疫情期间的海外旅游发展。

当澳大利亚多地实现3个月的零增长或低位数增长之际，作为金融中心的维多利亚州（下称维州）成为引人注目的那一个。8月30日，维州新增新冠病患73例，这是自7月3日以来最低的单日新增确诊数字。

至此，维州已经与第二波疫情较量了两个多月了。首府墨尔本的居民们更在这段时间成了“万人嫌”，被澳大利亚其他地区的民众“拉黑”。第一波疫情中，表现优异、被多国“抄作业”的维州，却在第二波疫情中步步沦陷，这既有政府防疫制度上的疏漏，更是部分民众“追求自由”的代价。

维州州长安德鲁斯

一坨“隔离㞎㞎”引发的灾难

6月21日，澳大利亚多地新增病例持续零增长一个月后，维州新冠活跃病例数飙升到三位数。澳大利亚卫生防护首席委员会发布警告称，墨尔本的6个地方被锁定为“疫情热点地区”，当地居民被建议减少外出。这一天被当地媒体视为“第二波疫情来袭”的标志，当日还出现了全球新冠病毒大流行以来的最大单日增幅——确诊病例超18.3万例。

就在外界抽丝剥茧寻找第二波疫情的“零号病人”时，8月19日，澳大利亚各大媒体发表了这样一则报道——90%的确诊病例都可追踪到一个曾在墨尔本瑞德斯（Hotel Rydges Melbourne）酒店隔离的四口之家。他们5月9日从海外返回澳大利亚，在一家酒店隔离时相继出现症状；5月15日确诊阳性后，他们被转移到了瑞德斯酒店。

Rydges酒店外观（来源：《年代报》）

家中的两个孩子不堪隔离之苦，竟将粪便涂在了酒店的墙上，一家人只得申请换房间。10天之后，与这个家庭密切接触的2名保安和1名清洁人员被证实感染新冠病毒。一周后，该酒店确诊人数激增至17人。又过了两周，墨尔本暴发了第二波疫情。

隔离酒店上班睡觉的保安（视频截图）

澳大利亚流行病学家Charles Alpren博士称，5月18日，护理人员被叫去处理这间客房发生的“环境污染事件”，虽然他们在患者粪便中发现了新冠病毒，但尚未有任何关于该病毒从粪便向人传播的确认报告。他倾向于认为，病毒传播是在这个家庭离开房间后发生的。因为当4人被确诊后，还在保安的陪同下在酒店周围散步。

即便没有这家人，瑞德斯酒店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早在“环境污染事件”曝光前，维州卫生部门就通过病毒基因测序，将导致第二波疫情的病毒来源锁定为这家酒店。

据澳大利亚《年代报》披露，这家隔离酒店中最先被发现的确诊病例是一名夜班经理。他被确诊以后，与他密切接触的7名保安却被放回了家，结果7人中有5人被确诊感染，而他们已将病毒传播给了自己的家庭成员，并直接导致了疫情在墨尔本西北地区的暴发。

《先驱太阳报》进一步爆出重磅黑料：负责管理隔离酒店的官员居然是门外汉。该报在一条政府内部视频中发现，负责隔离酒店管理的分别是维州国际贸易局、维州农业局、维州乡村道路局和维州国家艺术馆的人，无一人来自卫生部门或执法部门，连他们自己都认为“挑战很大”。

更有内部保安通过《澳大利亚人报》披露，那些被确诊的旅客从医院做完检查后，并没有专人送回酒店，而是打出租车回去的。此外，该酒店保安上岗前只接受了5分钟的培训，一个12小时的轮班仅能分到一个口罩和一双手套；有隔离人员以自杀为要挟争取更多外出时间，亦有安保人员被指与隔离客人发生性行为，等等。

Rydges酒店隔离环境（来源：《年代报》）

8月11日，维州州长丹尼尔·安德鲁斯首次参加了有关墨尔本隔离酒店重大丑闻的质询会议。维州议会特别委员会代表提出质问：为何要聘用私人安保公司，而不是让澳大利亚警方或国防军来接管隔离酒店？安德鲁斯回应说，他觉得国防军并不能帮助维州。

面对质疑，澳大利亚国防部长琳达·凯恩·雷诺兹“甩锅”称：“国防部在酒店隔离政策出台之后（3月），不止一次向维州政府提出过可以提供支持，但维州政府先后两次拒绝了这项提议。直到6月24日，维州政府主动向国防部提出求助，但这个请求在第二天却又被维州政府主动收回了。”孰是孰非，演变成了一场“罗生门”。

6月确诊病例数飙升以来，直到8月2日安德鲁斯才宣布，大墨尔本地区进入到封城的第四阶段：晚8点至凌晨5点宵禁；每日一户只能一人出门采购一次，且离家距离不得超过5公里；全面停止线下教学；每天仅有1小时外出锻炼时间，同行不得超过2人；婚礼被禁止，葬礼只能在郊区进行……这种状态将至少持续到9月13日。

对于姗姗来迟的第四阶段封城，《先驱太阳报》评论说，卫生部门和政客们都知道，对于像宵禁、关店、禁止户外活动这种措施，即便是最善解人意的民众，也只能忍受有限的时间。更何况，墨尔本人并不是善解人意的民众。“如果实施更加严格的封锁措施，疫情却未得到控制，民众将丧失希望，反抗情绪一触即发……政府相信，实施第四阶段封城的最佳时间不是病例增加最快的时候，而是开始减少的时候。只有此时，民众才能看到，他们的忍耐是有效的。”

“人民英雄”州长走下神坛

最近，在墨尔本录制的澳版《蒙面歌王》节目被叫停，因为接连有7个舞蹈演员确诊，导致整个节目组都被隔离。面对媒体质问“为何节目组被允许在第四阶段封城下的墨尔本录制”，安德鲁斯没有正面回答，仅表示“维州抗疫马拉松已进入下半程”。

也许维州最艰难的日子正在过去，但对安德鲁斯来说，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半年前，许多非维州的澳洲人还不认识他，而现在，他成为仅次于总理莫里森的“政治明星”。这场持续了半年多的抗疫之战，也见证了他如何从“人民英雄”到被千夫所指。

从1月25日首例新冠病例在墨尔本被确诊，一个月后，澳大利亚正式迎来新冠疫情的冲击。在联邦制的澳大利亚，中央政府负责统筹，具体的防疫工作多由州政府负责。过去半年，各州州长频繁地出现在媒体上，他们的能力也被赤裸裸地放到台前比较。作为维州州长的安德鲁斯，在第一波疫情中一战成名。

每日例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安德鲁斯以绝佳的亲和力、应变能力和口才赢得民众好感，他怒怼联邦政府的一系列“硬核”操作也频频登上头条。尤当隔壁州难以控制一路飙升的感染人数，让安德鲁斯治下的维州显得战果斐然。

但当第二波疫情来临时，维州的“三板斧”却频繁打脸：最初州政府公开宣称“不建议公众戴口罩”，而自7月下旬开始，当地多日新增病例达3位数、社区传播人数一周翻了一倍时，安德鲁斯突然宣布：从7月22日起，墨尔本大都会区等地的居民出门必须戴口罩，否则罚款200澳元。10天后，这项政策升级为全州居民出门都必须戴口罩。

第一波疫情期间，墨尔本皇家儿童医院接诊了434名出现疑似症状的儿童，最后只有4名儿童确诊，比例不足1%，因此州政府认为孩子不易感染病毒，坚持不关闭学校。而第二波疫情中，维州有100多所学校出现新增病例，其中一所名为Al-Taqwa的学校，因一名学生感染，传染了至少150名师生。

蒙面歌王节目

维州政府坚称，确诊患者也有权出门锻炼。但眼见感染人数不断攀升，州政府又实施了新规：检测之后等待结果期间可以申请300澳元的补贴；确诊后自觉在家隔离的可以再申请1500澳元的补贴；而违反规定的罚款数额则从原来的1652澳元增加到4957澳元。即便如此，维州仍没有强制禁止这些人出门。工作人员上门检查时发现，500多名理应居家隔离的确诊患者中，有130多人出门。民众发出诘问：“禁止确诊者外出锻炼是侵犯人权，那635万被迫宅在家的维州人，他们的人权又由谁来维护？”

其间，维州政府的政策失误和监管不严更是不胜枚举。5月初，澳大利亚逐步解禁时，位于墨尔本西区的Cedar Meat肉厂爆出“第一颗雷”，但整整过了4周，维州卫生部门才介入，彼时感染者已超过百人。随后隔离酒店的管理漏洞也被曝光，其导致病毒流入社区，并陆续造成学校、家庭、公屋、养老院、工厂等群体感染。

与此同时，反疫苗、反5G、反歧视的一系列游行仍在上演：6月中旬墨尔本举行了“黑人同命”（Black Lives Matter）抗议活动，10万参与者中有2人被确诊感染，密切接触者超过百人。而据维州政府规定，毒品注射室属于医疗卫生机构，封城期间仍可以保持开放。一家位于North Richmond的毒品注射室，一天接待了300多名从各地跑来的瘾君子。

North Richmond毒品注射室（官网图）

8月4日，当卫生部门面临追踪病患的巨大压力时，有媒体发现，维州政府已经停用联邦政府用来进行密接追踪的COVIDSafe App好几周了，原因竟是“觉得没用”。而一直坚持使用该App的新南威尔士州，共找到544位密切接触者，其中2人确诊。

疑似病例的检测过程，也并非政府所说的“全透明、零障碍”。有媒体采访了一位名叫Mya Orr Deas的墨尔本大学生。她的室友被检测感染了新冠病毒，作为密切接触者的Mya却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和指引。决定去做检测后，Mya在网上搜到了离家最近的两个检测点，当她戴好口罩抵达其中一个临时检测点时，发现根本没有工作人员。随后她又前往另一个检测点，看到检测点外贴着“站点已关闭”的告示。最终她费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家诊所愿意给她检测，此时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另外，墨尔本第二波疫情集中在不少弱势群体居住的社区。这次被列为热点地区的Hume、Brimbank、Casey、Cardinia、Mereland和Darebin等6个区拥有相当比例的移民。他们的居住环境十分拥挤，政府也未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外语防疫资料，导致信息不对称。

早在第一波疫情来袭时，联邦政府就要求各州政府拿出针对非英语社区的疫情宣传方案，尤其是墨尔本、悉尼等移民数量庞大的城市。悉尼所在的新南威尔士州（下称新州）州政府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很多非英语的宣传信息，每条推送下面还有很多互动。然而，由悉尼大学法学院发起的调查显示，这些互动并不真实。比如新州卫生部和联邦政府卫生部制作的非英语防疫海报，从数据看下载量很大，但调查人员走进社区后发现，几乎没人见过这些海报。一些留言评论也被证实是虚假账户。所幸此次造假事件不是发生在维州，否则安德鲁斯又要为此买单。

此时再复盘第一波疫情不难发现，当时遭受最大冲击的并非维州，而是新州，悉尼也比墨尔本承受了更大的海外输入压力，像“红宝石公主”号这样的烫手山芋就被新州摊上了。而在第一波抗疫政策上，维州和新州也是澳大利亚唯二两个不封边境的州。

维州州长奥德鲁斯感谢墨尔本人为防疫做出的贡献，图片为监控视频拍下的空城。

当舆论聚焦于“谁该为新一轮疫情负责”时，安德鲁斯正面临其政治生涯最大的挑战。澳大利亚《卫报》的民调显示，46%的维州人对于疫情的发展感到担忧，非常认同政府应对措施的比例仅为17%，相比6月时下降了48%。虽然自维州疫情反复以来，总理莫里森和多位内阁成员多次对其表示了支持，但一些企业主依然要求安德鲁斯引咎辞职。

对于质疑，安德鲁斯在其社交平台上说：“我要做的是，让更多人可以和家人一起吃到圣诞大餐。”这是承诺，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新冠白痴”迷惑行为大赏

据维州媒体说，第二波疫情中，40%的患者年龄在30岁以下，因为他们“太不服管教了”。安德鲁斯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7月7日-21日新冠检测呈阳性的人中，超过一半患者（约2000人）未自我隔离，还到处购物、上班。

很多澳大利亚民众对这帮维州青年的行为“气”不成声，称他们为“新冠白痴”。几乎每天都能从新闻上看到各种挑战防疫规定的令人迷惑的行为。

《每日邮报》对“新冠白痴”的报道

像7月29日，墨尔本共有88人因为违反防疫规定被开了罚单：26人出门没戴口罩；4个人开车去海钓；11人闯检查点；6人以开工作会议为由违规聚会；一男子开车140多公里去冲浪……还有一份天价的黄油鸡肉饭。一位40多岁的墨尔本男子开车30多公里到一家名叫Desi Dhaba的印度餐厅，只为吃一份黄油鸡肉饭。当他被罚1652澳元后，餐馆竟表示，将免费提供一年的黄油鸡肉饭作为补偿。

天价“黄油鸡肉饭”当事人（来源：《每日邮报》）

此外还有一批“反口罩人士”。通常情况下，警方发现不戴口罩的人并不会直接罚款，而会询问原因，并主动提供一次性口罩。而只有坚决拒绝戴口罩的人，才会被罚款。维州每日因拒绝佩戴口罩而产生的罚款都在两位数。例如8月3日，维州共有160人因违反防疫规定被警方罚款，其中包括60名没戴口罩的人。

无独有偶，美国、英国、德国等国也存在大量的反口罩人士。就在8月29日，还有1.8万名抗议者来到德国首都柏林的勃兰登堡门，反对口罩强制令等疫情相关限制措施。德国极右翼选择党议员Leif-Erik Holm发推文赞赏这是“自由的胜利”。同日下午，英国伦敦、美国纽约以及北欧丹麦都举行了反新冠集会。

反口罩人士

许多人将挑战防疫规定的行为视为“为自由而战”。8月9日，一则“深夜麦当劳”的视频点燃了朋友圈。视频里，三名中国留学生明知墨尔本有宵禁规定，偏偏在凌晨2点出门去买麦当劳。他们还用手机记录了一路上躲避警察、“顺利”拿到食物的全过程。随着事件不断发酵，三名当事人迫于压力删除了视频，同时收到了超过5000澳元的罚单。

深夜麦当劳事件（视频截图）

直到第二波疫情到来，仍有很多“阴谋论者”认为，疫情是政府营造的一场骗局，病毒根本不具有传染性。这些自称“自由意志主义者”的人会于每周六晚6点在墨尔本的一家健身房会面，讨论怎么对付警察，并将这些话术打印出来传播。

更让其他地区居民愤慨的是，大墨尔本地区出现了很多“花样逃疫者”：一些人趁维州与新州边境还未封锁时连夜逃到新州，并在不确定健康的情况下四处活动。据统计，边境封闭前，有超过15万辆车从维州驶入新州。当地富豪们的“逃离”更是容易——只需要一架私人飞机，他们就能轻松离开维州。

反口罩人士

7月28日，一辆从墨尔本出发的货运列车在行驶了一天后抵达南澳的阿德莱德，警方检查货物时发现了4个躲在货箱角落的人，他们都是从维州“逃”出来的。警察处罚也干净利落：罚款1000澳元后遣返回维州。

“逃疫者”中还有100多名在墨尔本的中国留学生，因为一旦关闭边境，他们可能会错过从悉尼返回中国的航班。和单纯挑战政府的行为相比，这个理由还算有情可原。

以上种种，让墨尔本遭到整个澳大利亚的封杀。一大群人在网上声讨，要求墨尔本人离开他们的州领地、要求墨尔本人道歉，为他们州的经济损失负责。

反口罩人士

不过，也有许多墨尔本人正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城市。笔者的朋友、墨尔本人Prue说，这次疫情挑战的不仅仅是政府的防疫手段，也让每位澳洲人刷新对“自由主义”的认识。尤当她看到许多老人在养老院因病孤独死去时，自己能做的只有遵守规定，等待灾难过去。

违反禁令的人也不再被大家当成“英雄”。颇有名气的墨尔本健身博主Beck Lomas，因多次发布未戴口罩跑步且出门时间超过规定的视频，而遭到抵制，连她代言的运动产品也受到牵连。

当人们被禁足令逼得无处发泄时，有人在网上发起名为“站在门廊上尖叫”（Stand and Scream outside on your front porch）的活动，并呼吁人们“在共同的抑郁中团结起来”。8月14日晚7点，2.4万名墨尔本人参与其中，通过尖叫而不是违反禁令来驱散心中的阴霾。

网友发起了“站在门廊上尖叫”活动

在墨尔本大学就读的Wyde说，在这场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战疫”中，人们与其不停争辩谁对谁错，不如尽自己一份力阻止病毒蔓延，“这比当键盘侠更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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