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柏林是否需要一座“慰安妇”雕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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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在柏林竖立一座“慰安妇”雕像所产生的纠纷,突显了如何纪念有争议历史这个问题的敏感性。
2020年2月在柏林,身为韩国人协会(Korea Society)主席的Nataly Jung-Hwa Han获准安置一座“慰安妇”(二战时期日军性奴的委婉说法)铜像,时长为一年。当时,这看上去很适合这座城市。
在这个德国首都,多元文化的当下与噩梦般的过去无缝衔接。柏林墙曾是一些德国人射杀另一些德国人的地方——因为后者试图从一个德国逃向另一个德国;如今的“东边画廊”(East Side Gallery)是柏林墙的一段残余,这段长约一英里的墙壁上绘满色彩鲜艳的图画。城市人行道上有大约9000块闪闪发光的“Stolpersteine”,意思是“绊脚石”,它们是小小的黄铜纪念牌,铺设在犹太人大屠杀受难者曾经的居住地门前。Han认为,一座“慰安妇”雕像提供了一个机会,能增强多元化、谴责暴力、并为男性主导的纪念景观带来一点性别平衡。
Han获准将这座雕像安置一年,从2020年8月到2021年7月,地点位于绿树成荫的莫阿比特(Moabit)街区,Bremer街和Birken街交叉的街角处。Han告诉我,当地所属行政区的区长斯特凡•冯达塞尔(Stephan von Dassel)甚至同意在揭幕仪式上发表演讲。冯达塞尔是奉行进步主义的绿党(Green Party)的成员,平日骑自行车出行,常常在Twitter上展示他的社会责任感。因此,当他在最后关头取消了出席计划时,Han很惊讶。另一名当地官员也以抱恙为由拒绝出席。
尽管如此,去年9月28日周一,还是有一大群人聚集在莫阿比特的这个街角,其中大部分是来自该市人数众多的亚裔社区的女性,包括——用Han的话说——少数“生物学上的德国人”。紫色幕布被揭开,露出一尊1.5米高的少女雕像,她坐在椅子上,齐耳短发,光脚,拳头握紧,肩上站着一只“和平鸟”。还有一块花岗岩牌匾,纪念在二战时期被日本军队诱骗或强迫从事性服务的“无数亚太地区的女孩和妇女”。牌匾警告:不要“让这种暴行在世界范围内重演”。她身侧还有一把铜椅,让路人可以在字面意义上去“设身处地”,想象下这位少女的遭遇。
次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加藤胜信(Katsunobu Kato)在东京举行了记者会。加藤表示:“我们注意到了在德国柏林揭幕的雕像。”他称这是“一项非常令人遗憾的行动”,并表示日本政府打算“与有关各方接触,以拆除雕像”。
日本保守派政府对各地“慰安妇”雕像持否定态度。它将这些雕像视为是错误历史叙事的具体化。日本右翼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声称,这些女性不是被日本军队强迫成为性奴的,而是被她们的同胞招募为妓女的。日本认为这些雕像是对其声誉的政治攻击,而不是对公认历史事实的纪念。
这些雕像也遮掩住了日本的多次道歉。1993年8月,时任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河野洋平(Yohei Kono)发表谈话,声称日本“向所有无论来自何地、作为慰安妇时遭受了无法估量的痛苦和无法治愈的身心创伤的人士表示诚挚道歉和悔恨”。
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河野谈话以来,日本政府的态度摇摆不定,有时由衷道歉,有时又发表煽动性的否定言论。协议已经签署,赔偿已经支付,但道歉却被撤回。2007年3月,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Shinzo Abe)否认日本使用战时性奴,引发国际公愤。“没有证据证明有强迫行为,”安倍说,“没有任何证据。”
今年早些时候,哈佛法学院(Harvard Law School)的J•马克•拉姆齐耶(J Mark Ramseyer)教授在一篇论文中似乎支持安倍的论点,称“慰安妇性奴故事”是“纯粹的虚构”。拉姆齐耶引用了妓院和妓女间、“为一或两年的服务支付高额预付款”的“契约”作为证据。另一名哈佛教授卡特•J•埃克特(Carter J Eckert)称这种主张“在经验、历史和道德上都有严重缺陷”。
2011年12月,第一座“和平雕像”(Statue of Peace)在首尔的日本驻韩大使馆对面落成,以纪念前“慰安妇”发起的抗议满1000周。自那时起,日本政府动用政治、经济、法律等外交武器,试图迫使各地拆除“慰安妇”雕像。他们暂停外交往来,废除双边协议,威胁要进行经济报复。2017年,一份代表日本的“法庭之友”(amicus curiae)书状被提交至美国最高法院,质疑加利福尼亚州格伦代尔市(Glendale)树立和平雕像、“干扰美国外交政策”是否是“宪法所允许的”。除了韩国和美国,中国内地、菲律宾、台湾、香港、澳大利亚、加拿大都有“慰安妇”雕像,现在德国也有了。这相当于外交上的“打地鼠”局面。
日本最近试图向德国施压是尤其尴尬的:一个前帝国主义强权,敦促前法西斯盟友的继任政府抹去战时暴行的记忆。更尴尬的是,2019年4月,在担任联合国安理会(UN Security Council)轮值主席国期间,德国成功促成了安理会第2467号决议——“防止冲突中的性暴力”。德国外交部长海科•马斯(Heiko Maas)说:“根据这一决议,我们将受害者置于中心位置,并呼吁所有成员国让她们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去年秋天,一家日本报纸报道,日本外务大臣茂木敏充(Toshimitsu Motegi)与德国外长就拆除雕像一事进行了交谈,德国外长拒绝对这一报道置评。一名柏林市政府官员澄清了此事:“参议院办公室得知这一情况后,便与日本大使馆和米特区办公室进行了讨论,并迅速制定了解决方案。”Han为期一年的许可被撤销。
“‘和平雕像’及其牌匾,”区长冯达塞尔说,“触及了两个国家在政治和历史上的复杂争端,德国不宜卷入其中。”冯达塞尔给了Han一周的时间拆除雕像。日本政府抱着谨慎乐观态度对这一消息表示欢迎。加藤说:“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积极举动,将持续关注局势。”
撤销许可的消息在柏林引发愤怒情绪。德国前总理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öder)的韩裔夫人金素妍(So-Yeon Schröder-Kim)说:“德国官员不应参与压制独立公民社会倡议意在使日本战争罪行得到承认的努力。”Han在网上发布了一份请愿书。她写道:“柏林必须是一个反对战时性暴力的纪念工作可以自由开展的空间。”Han捍卫了言论自由,并警告不要施加“外交压力”。她的请愿得到了3454名支持者的签名,其中许多支持者是“生物学上的德国人”。法兰克福的一位学生Ah-Hyun Angela Lee发布了另一份网上请愿书,得到逾8000人签名支持。
去年秋天,就在冯达塞尔撤销许可最后期限的前一天,300名抗议者涌向他的办公室。冯达塞尔撤销了撤销许可的决定。他说:“我们希望达成一个对韩国人协会和日本人的利益都公平的折中方案。”日本大使馆暗示撤销许可是唯一的选择。致电德国外交部时,我只是被告知,这起纠纷属于地方市政事务,不属于外交部的“职权范围”。
去年12月,柏林米特区议会就这座有争议的雕像进行了投票,结果以24比5的多数票通过了保留雕像的决议。几名区议会成员对日本干涉德国市政事务感到愤怒。其中一人称这种做法极其不恰当,甚至是无礼。
我曾在争议期间参观过这座和平雕像。鲜花与秋天的落叶交相辉映。雕像握紧的拳头上放着三朵红色康乃馨。用明黄色纸打印并塑封好的Han的网上请愿书被粘在花岗岩底座上。还有人在雕像的脖子上放了副耳罩,期待着它更长久地待在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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