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15年，他们都在好好活着（组图）

又一年512，关于汶川大地震的记忆再次出现在无数人眼前。

15年间，汶川早已重建，绿叶、新房重新覆盖了这片土地，以汶川地震为起点，我国政府建立和规范了一整套完备的自然灾害应急救援制度、信息发布制度、社会救援体制。

而当年坍塌的内心重建进度却不一而足，

每个逝者我们都不会忘记，每个幸存者都带着亲朋好友的那一份，努力生活。

15年，新生成长

12岁的川川出生时，身上带着一份不一样的期待。

他降临人间时，迎接他的不是全然的喜悦。周围的人只是叹息：“这下祝老四要不高兴了。”

祝老四是川川的爸爸，他满心期盼一个女儿的到来。他们的女儿是汶川地震的遇难者之一，他希望女儿轮回到他身边，然而，川川的性别打破了他的幻想。

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女儿祝星雨真实离开了，她的生命停在了2008年，笑脸永远地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5·12汶川地震后，很多家庭再生育一个孩子的愿望很强烈，截止到2015年，汶川再生育家庭已出生婴儿3542个，这群孩子，被媒体称为“震后一代”：

父母对他们的爱里时常有着对另一个孩子的思念。他未曾谋面的姐姐、哥哥的个人照会突兀地贴在新全家福上，也会出现在妈妈的梦里，还有爸爸发呆的时候。

每一年5·12纪念日那天，川川一家都会去公墓祭奠姐姐。这时候他的妈妈会告诉他：“因为你姐姐的逝去，你才来的。姐姐在的话，不可能有你。”

他们年纪太小，很难理解父母这种深层的悲痛。导演范俭拍摄纪录片时遇到过一个震后出生的8岁女孩，被问到对自己姐姐的什么样子的，她说：

如果说川川这些震后一代给了父母新的希望，那身受重伤的魏玲是自己学习新生。

魏玲是公开报道中截肢次数最多的幸存者：自2008年起，她经历了17次截肢，28次手术，右边小腿没了，左边甚至切了一半屁股，“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减少，一直切到了骨盆”。

在医院的日子里，她写了回忆录《字条girl》，学习画油画，治疗过程中她很少喊疼，等到自己义肢时，她还对装假肢的人开玩笑说，你给我做瘦一点，穿超短裙才好看。

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在一点一点完满起来，但身体的疼痛从未离去，她频繁尿血，冻疮从小黑点一点点扩散，整块整块烂掉。伤口集中在屁股上，久坐之下，腿上的隐疾也跟着发作。

她的生活就在伤痛中一直经营着。遇到了不错的人，结婚、生子、也有一份让自己温饱的工作，如果不是别人提醒，她时常会忘记512这个纪念日。

休息的时候她最爱的是看小说，她看的网络小说主角大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选书的标准很简单，就是主人公“一直赢”。

“日子已经够虐了，不想再看虐心的东西。”

不一样的母亲节

每年的5.12，也正好都在母亲节前后。而2008年的母亲节，恰好是汶川地震前一天。

四川的建川博物馆专门设置了“5·12日记馆”，这里聚集了太多的故事，也见证了太多人的眼泪。很少有人能平静离开这个展馆，因此很多人会错过出口附近的胡慧姗纪念馆。

参观者要很细心才会发现展馆右侧的竹林深处这个小小建筑物——外部很像救灾帐篷，走进会发现内墙通体粉色，里面摆放着一些书包、铅笔盒等学生的普通物件。

这是建筑建筑师刘家琨为512遇难者之一的胡慧姗建造的纪念馆，里面所有的展品都是胡慧姗曾用品。

被问及为什么建造这样一个纪念馆时，刘家琨回答说，完全是被胡慧姗妈妈刘莉打动。震后他上街支援，在聚源中学附近看到手捧着脐带和乳牙的刘莉。

对于母亲刘莉来说，地震带来的恐惧远没有知道女儿去世后出现的短暂性失忆恐怖：她当时抱着胡慧姗，却想不起来任何她的事，也想不起来她说话的声音，脑袋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寥寥几张照片、她出生时的脐带、掉落的乳牙，这些东西能让她回忆一生吗？时间流逝，胡慧会彻底消失吗？

当时刘莉的女儿胡慧姗刚刚去世，她和丈夫在学校的废墟里疯狂翻找女儿的遗物，她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模样，说“就像疯了一样。“

〓 17平方米里是胡慧姗短暂一生

但比起这座真实纪念馆，刘莉更多时候会徜徉在女儿的网上纪念馆中。

这座纪念馆建自她手，她请人破解了女儿QQ号密码，在空无一字的QQ空间里构建出一座图文纪念碑。

照片墙按主题划分不同相册，有清明、童年、家庭、同学会、还有她爱吃的饭菜、喜欢的花、看过的书等等。有时候刘莉会模仿胡慧姗的语气给自己写信，她把胡慧姗的作文抄进空间里：“人生，旅程。总是行色匆匆，也留不住痕迹，想想，年华只是随时间流去。我多么不甘……”

有时候她又变成了那个伤心的母亲，胡慧姗18岁生日时，她在空间里写道：“在天堂，你如果遇到喜欢的，也喜欢你的男孩，妈妈会为你祝福......将来会为你举办一场奇异的婚礼。”

有一天，她梦见女儿被别人收养，她激动打电话过去，养父母以为她是来要回孩子的蛮横挂了电话。

但她其实只是开心，开心女儿还活着。

抗震英雄们的「普通人生」

互联网上对5.12的记忆，还有这些名字：

敬礼娃娃、吊瓶男孩、芭蕾女孩、背妻男、“猪坚强”......

这些名字上贴着“5.12”的标签，背后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如今废墟之上已是新城，曾经崩塌的山体也重复新植，这些名字似乎也变成了一种遥远的回忆。

15年过去了，他们现在还好吗？

昔日的抗震救灾英雄少年如今都已长大，但命运却各有不同。

还记得那个「可乐男孩」薛枭吗？

15年前，薛枭被困废墟80个小时后被救的消息，让参与救援的所有人都感动又激动，众人围上前去想要安抚这个小男生时，却被乐观开朗的他安抚了紧张的神经：

“叔叔，我要喝可乐，要冰冻的。”

这句话不仅逗乐了现场的人，也逗乐了当时被悲伤笼罩的整个中国。

幸也不幸，薛枭虽然成功获救，但右手臂因为伤情严重必须截肢，薛枭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但薛枭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2013年从上海财经毕业后，他进入可口可乐公司成都分公司实习，如今已经成了成为了可口可乐世界成都博物馆的馆长，2022 年，薛枭还成为了北京冬残奥会的火炬手。

过去的这15年，他也曾因生活之苦哭过抱怨过，但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就像2008年在废墟里被埋80个小时一样，期间我从没有一刻想过放弃。”

像「可乐男孩」薛枭一样一路前行，闪闪发光的人还有很多：

在汶川地震中失去一条腿的24岁女孩牛钰，去年穿着机械“小刚腿”走上T台成为最酷的肢残模特。

曾为置身废墟，在频频余震和乱石为压在水泥板下的同学高高举起吊瓶的「吊瓶男孩」成了一名军人

曾和姚明一起站上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林浩跨行当了演员，拍了多部影视

......

他们确如大家所期待那般，承受住了媒体的关注，努力向上走上了更好的未来。

顺应期待的美好人生之所以让人欣慰和振奋，正是因为你我都知道它有多难实现。

有人乘风破浪，就有人在风浪中认清自我。

比如手电筒读书女孩邓清清。

2008年，15岁的邓清清也不幸被困废墟之中，为了对抗恐惧，她在废墟中打着手电筒看了很久的书。“下面一片漆黑，我怕。我又冷又饿，只能靠看书缓解心中的害怕！”

后来邓清清接到了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高中三年学费全免，还有生活费的补助，学习、生活似乎都光明无比。

这个故事成了无数优秀作文的素材，很多学校的老师拿邓清清做比，教育班里的学生读书的魅力。

现实生活中的邓清清，却始终没有适应「好学生」的身份。

她因数学成绩不好倍感挫折，不顾校长挽留回到了家乡，初中毕业选择了中专学习动画制作，最终因为自觉美术功底差而办理退学。在接受采访时她自嘲说“以前数学差，后来化学差，现在美术差，可能真的不适合读书吧。”

曾经媒体采访时问她理想是什么，她说当一名山村教师，这个梦想已经在10多年的生活中被打磨得更具体，更真实——

比起获得更耀眼的位置、身份，她现在更想要的给家人盖一座大房子。

灾难映照出的总是人性中最真善美的一面，而镁光灯却又极容易勾出人心中的渴望，如何应对似乎是这些抗震小英雄们必经的一重考验。

当2008年的闪光灯退去，媒体人潮离开他们，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清醒意识到：

自己不过是这不普通的灾难中，被媒体放大的一群普通人，沉浸于光环中越久危，险也越近。

雷楚年便被困在了这场考验里：

2008年，雷楚年在地震发生时勇救7名同学，被评为全国“抗震救灾英雄少年”，担当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手；2014年他再次出现在大众面前，身份却变成了诈骗犯。

有人破戒被罚，有人破戒感动万人。

当年受灾严重的地区，除了汶川还有什邡，这座小城同样遭遇了重创，罗汉寺院里同样震感强烈，灾民在寺院门口聚集，希望进去躲避。

寺院的素全法师当即决定打开寺院大门，讲出了三个无条件：要无条件接收灾民，无条件为灾民提供生活必需品，无条件为灾民开放仓库。寺内主持发了话，僧人们也就知道该如何干了。

不见荤腥和鲜血的寺院遇见特殊时期，主持法师甚至做了一个最为破戒的决定：打开寺院大门，接纳产妇。

震后的三个月里，108个“罗汉娃”在罗汉寺出生。今年，他们已经15岁了。

〓 “罗汉娃”们生日重聚时的照片，分别摄于2009年和2021年

这些年里，这些孩子和家人经常回到罗汉寺集体庆生，在主持看来，108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就是功德圆满。

微博上有个网友，是当年的幸存者。他说，每次放假回家，遇到那些同学的家长总是会被拉住仔细打量。“他们都把我拉住，上上下下看个遍，‘都这么大了’”。

而每每此时，我们都会感受到这群人身上的光芒：

他们没有因为地震而坍塌，土地，孩子，就是永恒的希望。

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们都缅怀逝者，更重要的是，致敬重生。

参考资料：

《汶川大地震中的丧子家庭，再生育后12年》 2021-08-26 一条

《寻找胡慧姗：一个母亲与女儿的最小纪念馆》2019-05-12 极昼工作室

《5月12日里的十年》 2018-04-26 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