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弑母的北大学子吴谢宇:“我很后悔,我不想死”(组图)
编者按:
9年前的“北大学子吴谢宇弑母案”,在一审中被判:
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吴谢宇随后提起上诉,法院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今年1月10日,该案件又有了新进展——
吴谢宇的死刑辩护律师告诉媒体,已向最高法院提交了不核准吴谢宇死刑的法律意见。
律师谈到,吴谢宇的求生欲望很强,希望能活着赎罪,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另外,吴谢宇还给外婆、舅舅等人写了道歉信,表示自己确实做错了,很后悔。
法院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裁决,我们目前尚未知晓。但吴谢宇展现出来的强烈求生欲,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与声讨。
在犯下弑母恶行后再尝试去自救,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但如果,吴谢宇九年前能有这番觉悟,不仅弑母悲剧可以避免,自救也会成为可能。
关于吴谢宇翻下弑母恶行,精英说曾写了《北大吴谢宇弑母案被判死刑!接纳孩子的不完美,是天下父母最难的必修课》。
文章根据当时媒体披露的吴谢宇自述材料,以及其母谢天琴的部分日记和书信,
梳理了吴谢宇的原生家庭及其与父母的关系,剖析导致他心理扭曲的深层原因。
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吴谢宇的心理扭曲,跟他原生家庭中「虚弱的代际传递」存在很大关系。
吴谢宇的父亲是虚弱的——
小时候经历过生父早逝、妹妹患病、继父精神失常等打击,
他内心充斥着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
后来他患肝癌去世,去世前一直喊着儿子吴谢宇的名字……
受父亲去世的影响,吴谢宇发展出了疑病症:
只要身体感到一丁点不适,就会立刻警铃大作,怀疑自己要猝死了;
他开始感到心悸、心绞痛,反复出现濒死感,并由此产生自杀念头。
吴谢宇的母亲也是虚弱的——
她出生于贫困家庭,父母均是盲人,内心缺乏安全感。
丈夫去世前,她充满焦虑,担心丈夫随时会离开自己;
丈夫去世后,她陷入悲伤和抑郁,数次产生轻生念头。
父亲去世后,吴谢宇曾尝试开导母亲,希望将她带出痛苦的深渊。
但母亲长时间的颓废和一蹶不振,令吴谢宇感到痛心、疲惫和恐慌。
在不断积累的挫败与绝望中,他一步步走向了“通过弑母完成解脱”的不归路。
尽管吴谢宇的心理扭曲与父母的虚弱传递有关,但这不能成为吴谢宇开脱罪行的理由。
作为一名成年人,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全责。
况且这份虚弱不是他父母有意为之,而是来自:他们成长过程中爱的缺位与匮乏,以及他们原生家庭中父辈的虚弱传递。
这是一种隐晦的、代代相传的虚弱,它会不断吞噬下一代对生命的热情。
如果这份虚弱一直存在却不被看见,那么这个家庭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情。
这时问题来了。
在一个家庭中,我们该如何去看见这份虚弱,如何避免类似悲剧的发生?
我想分享一位朋友苏苏的现身经历——
她曾跟吴谢宇一样,是一位名牌大学生,同时深受原生家庭虚弱的裹挟。
24岁那年,她做了一个令人惊愕的决定:放弃工作,加入传销组织。她亲手把自己的生活拖向了深渊,在黑暗中爬行了整整五年。
然而,正是这段叛经离道的经历,让她完成了与原生家庭的分离,获得了重生。
透过她的故事,我们或许能获得一些启发。
苏苏出生在90年代初,乡下一个贫困的家庭里。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继而产后大出血,导致再也无法生育。
当时父亲看到苏苏是个女娃,无法传宗接代,很是失望,一个劲埋怨妻子不争气。
后来,父母经常为这个事吵架,甚至还会打架。
每当这时候,虚弱的母亲就会把委屈投向苏苏,认定她的一生都是被女儿拖累的。
苏苏认同了母亲,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坚信: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我曾无比渴望自己能偶然出个意外,然后死掉,这样我的父母或许会好过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补偿自己给他们带来的种种不幸,抵消自己出生的原罪。”
就这样,内疚、自责、羞愧和痛苦,构成了苏苏成长中面对父母的主要情感体验。
这个观念第一次发生动摇,是在苏苏上学以后。
她成绩很好,在学校深受老师喜爱和同学推崇。
但这并没有让她的父母感到快乐。
每次开学要交学费,父亲都会为钱的事情不断发牢骚,母亲则会不停抱怨她做的种种牺牲。
学习,让苏苏在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存在价值,同时也让她逐渐意识到父母做得不对的地方:
“我从书本里读了很多关于父爱母爱的故事,并不断观察身边同学的父母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之后再对比我的父母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逐渐确认:他们根本不爱我。”
真相,给苏苏带来了巨大的绝望与痛苦,同时也激发了她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
她更加努力刻苦地学习,并成为了镇上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子。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天——
父亲递给苏苏一个本子:
“你从小到大花费过的钱都记在这里了,以后记得要还回来。”
母亲则又一次提醒苏苏:
“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用毕生幸福换来的。”
当时,苏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想:
以后一定要赚足够多的钱,连本带利还给父母;然后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大学期间,她天天泡图书馆,努力赢取奖学金;
寒暑假期间,她就去做兼职,打工赚取生活费。
四年下来,她没向父母要过一分钱,很少回家。
自食其力去兼顾学习和生活,固然艰辛,但在心理层面,她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独立与松弛。
看见自己的痛苦,并努力去为自己的痛苦寻找出路——
这是苏苏摆脱原生家庭虚弱传递的「第一步」。
然而苏苏接下来的路,并非一帆风顺。
大学毕业后,她被一家世界名企录取,工作看似体面,工资却并不高。
为了提升职场竞争力,她还得经常加班,额外参加一些职业技能培训。
这样每个月除去生活开销和学习支出,其实也没剩多少钱。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她算了一笔账——
按照当时的存钱速度,至少要存15年,赔上半生自由,才能还清父母的钱。
她开始陷入恐慌,内心充满焦虑、恐惧与迷茫,对未来感到无望。
就在这时,一名多年的网友D给苏苏打了一个电话,邀请苏苏去他的城市玩。
而这,也将苏苏的生活拖向了深渊,彻底改变了苏苏后来的生命轨迹。
两人见面的时候,D开着奔驰载着苏苏在城市兜了一圈,次日带她考察项目。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合法的生意项目,而是「交会费,拉人头」的传销组织。
一开始苏苏被吓坏了,拼命想要逃离。
但经过七天被组织里不同的人持续洗脑后,她居然心动了,并决定加入传销:
一是她看到组织里的“老总”们个个开着豪车,一副妥妥的成功人士的模样;
二是她看到组织里有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加入进来的,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或许,这东西真的能快速赚到钱,甚至能改变我家庭的命运。”苏苏想着。
后来事实证明,她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加入传销以后,她邀请父母、同事和朋友来“考察项目”,结果个个都被吓跑了。
父母直接将她狠狠骂了一顿,扬言要跟她断绝亲子关系;
同事、朋友纷纷走掉了,并在回去以后把她描述成恶魔。
短短几个月时间,苏苏失去了外部世界的一切:亲情、友情、曾经的荣誉和骄傲,统统没有了。
在后来的五年时间里,她体验到了传销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用各种谎言把人骗过来,想方设法诱惑对方加入,赚取人头费。
甚至有一次,D为了诱惑一个个体户老板加入,强迫苏苏答应对方的求婚。
那一刻,苏苏彻底意识到:她正处在一个人性沦陷的深渊里,如果再不逃离,这一生就完蛋了。
离开传销组织后,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躺了半个月。
当时的她,被一种史无前例的挫败感包裹着,除了向命运和现实臣服,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出路。
承认自己的局限,放下通过捷径去改变命运的幻想——
这是苏苏摆脱原生家庭虚弱传递的「第二步」。
落魄在家的日子里,苏苏受尽父母的嘲讽与责备,没有获得一丝同情与安慰。
后来父亲实在忍不住了,撞开了苏苏的房门,逼她归还从小到大的抚养费。
父亲走后,母亲悄悄走进来,尝试说服苏苏嫁给邻村一个多年前丧偶的老男人。
理由是,对方愿意支付一笔不菲的礼金,足以抵消苏苏从小到大所花费的钱。
那一刻,苏苏再次确认:父母真的不会爱她,过去不会,现在和将来也不会。
第二天天不亮,她拎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她独自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
为了麻痹内心的痛苦,她几乎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用了两年时间,她还清了过去借的网络贷款和透支的银行信用卡。
随后,她计划开始存钱,偿还父母从小到大的赡养费。
一次闲聊,她跟一位律师朋友聊起这个事情。
对方听了以后,非常不解地来了一句:
“养育孩子,本来就是父母的义务呀,你为什么要还这笔抚养费呢?”
听到这句话,苏苏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
原来,她是有权利拒绝偿还这笔钱的,这不是她的义务。
后来在朋友鼓励下,她鼓起勇气,当面向父母表明态度: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给了我生命,并将我抚养长大,
但这笔抚养费,我不能归还给你们,因为这是你们的责任和义务。”
当时听完她的话,父亲气得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地把她轰出了家门;
拒绝了这笔不应该由她来承担的金钱债,同时也意味着:
她划清了跟父母的界限,拒绝继续为其不幸的人生买单。
那一刻,她肩上背负了二十多年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看见父母的局限,把父母的人生归还给父母,不再为他们的虚弱买单——
这是苏苏摆脱原生家庭虚弱传递的「第三步」。
从那以后,苏苏再也没有回过家,但每逢特殊节日,她都会给父母发送一定金额的祝福红包。
一开始,父母只是默默收下红包,不做任何回复。
后来某一天,母亲突然主动联系苏苏——
她跟苏苏的父亲分居了,如今一个人在镇上经营食品小商店,让苏苏有空回去坐坐。
偶尔,她还会给苏苏寄去自己亲手做的小零食。
而苏苏与父亲,则从来不联系,父女形同陌路。
在回顾这段生命旅程时,苏苏坦言: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我,在完完全全地为自己而活。"
从我们传统视角来看——
一个家庭,父母吵架分居,孩子离家出走,父女形同陌路,固然算不上和谐美满。
但回归心理视角去看——
无论是苏苏本人还是她的父母,如今都好好地活着,而且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它未必是一件坏事。
细看苏苏和吴谢宇的生命历程,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由于父母极其父辈的虚弱,他们在原生家庭里都经历过爱的缺位与匮乏。
苏苏父母的虚弱体现在:他们对女儿直接的无视、嫌弃、埋怨和剥削;
而吴谢宇父母则体现在:他们将疑病、死亡恐惧和抑郁投射给了儿子。
虽然虚弱传递的形式和程度不同,但其本质却是一样的。
由于父母的虚弱,孩子不得不强撑着脆弱之躯,想方设法将父母拉出痛苦的深渊,为父母的人生负责。
苏苏和吴谢宇都曾将希望寄托在学习上,努力考取好成绩、争取荣誉,想以此取悦父母,让父母开心。
然而父母的反应令他们痛心:
苏苏父母眼里永远只有对女儿的埋怨、剥削与索取;
吴谢宇母亲则一直沉浸在丧夫的痛苦里,一蹶不振。
最后在挫败和绝望的不断累积中,他们选择了用一种偏激极端的方式,去终结关系的悲剧。
但不同的是——
苏苏选择了与父母分离:从赚钱还债到觉悟,再到划清界线。
由于中途误入传销,她曾失去了外界的一切,在黑暗中爬行了整整五年,但在人性即将彻底沦陷的那一刻,她悬崖勒马了。
吴谢宇则选择了与母亲共同毁灭:先杀死母亲,然后再自杀。
只不过在用残忍手段杀死母亲后,他害怕了,不敢自杀了,于是改成了携款潜逃,暗无天日地活着,直至最后被警方逮捕。
现如今——
苏苏跟父母各自独立地生活着,彼此互不依赖、互不干涉,他们最终是否会走向和解,我们把答案交给时间。
而吴谢宇在看守所的这几年,他做了很多忏悔,不停地在死刑面前垂死挣扎,至于结果如何,由法院去裁判。
透过苏苏和吴谢宇的生命故事,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分离,是一个孩子生命中永恒的主题。
只有分离,孩子才能真正脱离父母的桎梏,走向自我的独立,最终成为他自己。
但分离的前提是:我们不能伤害父母的生命安全,也不能伤害自己的生命安全。
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分离不能一蹴而就,它可能会伴随阶段性迷茫与痛苦。
但只要我们活着,一切就还有机会,一切就还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