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产“鸡娃暗战”:顶级小学生简历咋来的?
占据北京乃至全国教育高地的海淀区小学生们,正在卷什么?网传的海淀小升初“逆天”简历除了让圈外人震惊不已外,隐藏着一个多年未变的升学逻辑:通过小升初的激烈竞赛挤进“海淀六小强”(即海淀最具盛名的六所中学名校,分别是人大附中、清华附中、北大附中、一零一中学、首师大附中、十一学校)的孩子们,未来高招将会有更高概率踏入名校大门。
冲刺“六小强”的目标不变,那近几年变的是什么?多位家有小学生的海淀妈妈向我们反馈,各项参评指标都在“水涨船高”。
以英语等级考试为例,几年前PET(剑桥通用英语第二级)证书还是小升初简历的“标配”,这两年考FCE(剑桥通用英语第三级)、CAE(剑桥通用英语第四级)已然成为潮流。
而CAE证书,代表高级英语水平认证,对应的是雅思7.0—8.0的成绩。
《学爸》剧照
英语、奥数等标准化考试之外,据传“六小强”的招生倾向之间也存在微妙的差异。身处海淀小升初这场“暗战”里的家长们,学到的第一课是打破“信息差”的重要性。在信息翻滚的各个群聊中,“六小强”的名字往往以代号形式出现:老大(人大附);紫校(清华附);白大夫(北大附);斑点狗(一零一中学);瘦师傅(首师大附);国庆(十一学校)。
以上只不过是“黑话”合集里的“冰山一角”,此外还有许多由拼音首字母缩写构成。然而,在DZ(点招)、MK(密考)、KB(坑班,即相传与初中名校有紧密联系的培训班)等“黑话”中摸爬滚打的海淀小学生家庭,始终面临更深刻的拷问:自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优绩至上”的“鸡娃”教育模式是否适合他?
这是比学习坊间“黑话”、凑齐信息差更难的功课。
谁是“海淀妈妈”?
悦铭觉得自己算不上典型的“海淀妈妈”,“这个词特指那些自己本身就是超级学霸、拥有顶级教育资源、为孩子精细规划并严苛执行的那类妈妈,再细化一点还有‘黄庄妈妈’和‘万柳妈妈’。”
今年海淀小升初的择校、备考正渐次展开,但真正的备战工作甚至开始于幼儿园时期。悦铭的儿子目前在海淀永定路学区读小学二年级,她才刚刚开始研究小升初,表示“还需要补课”。
自两年前开始做全职妈妈以来,她刻意和身边几个鸡娃较早的家长走得比较近,“不是一定要把自家孩子鸡到什么程度,但别人的鸡娃思路我需要有所了解。”
《小舍得》剧照
在网络流行的刻板印象里,海淀妈妈们风尘仆仆,穿最朴素的行头,报最贵的辅导班。实际上,“鸡娃”绝不是撒钱了事,充满了细碎的权衡:要“素鸡”(以素质教育为主)还是“荤鸡”(以学科学习为主)?要“自鸡”(课后以家长在家陪着自学为主)还是“班鸡”(课后以上辅导班为主)?走国际路线还是高考路线……
悦铭回忆起来,儿子从四岁开始累计报过十余个课外班,总花费超过10万。最后根据孩子兴趣留下了编程(周天晚)和钢琴(每周一次课、三次练习),另外周末还有一节英语课、一节篮球课:这个配置在海淀小学生中,属于“不卷娃”。
周中,悦铭每天下午3:20接孩子放学,随后带他打篮球、跳绳,大约一个小时后回家完成作业、练琴、读书。据悦铭观察,班里和儿子一样不上校内延时课的比例约占1/3,要么家长带着运动,要么家长觉得延时课“浪费时间”,把孩子送去校外辅导班,“这两类家长在教育孩子上都比较有自己的主张”。
为了解小升初现状,悦铭特意请教了一位专业做人大附早培的老师。老师批评得很直接,“学钢琴有什么用?学编程用处也不大。要知道全海淀的科技特长生都在争首师附和清华附两所学校的名额,而名额又很有限。这些东西赶紧停,现在就开始学奥数!”
悦铭和老公商量说,从功利的角度来讲老师说得一点没错,但从孩子的角度来看却未必——儿子学编程完全被热爱驱动,和一起学的同学们比年龄最小,但学得毫无压力。他们决定继续孩子目前的“路线”。
《学爸》剧照
关于奥数,悦铭也有自己的主意。她准备接下来给孩子攒一个奥数小班课,“老师带几个月就能看出来孩子适不适合奥数,去外面上大班课磨很久也不一定能磨出来啥,效率太低。”
人大附早培老师还给悦铭透露了一个信息,除非有奥数杯赛一等奖这类重量级成绩,看上去花里胡哨的简历对“六小强”没啥吸引力。以名校点招为例,进入培训营后的考试更关键。
悦铭揣测个中缘由是,名校的选拔不在意一名学生过去积累了多少东西,重视的是能展现出的综合素质和创新能力。
悦铭的烦恼在于,盛传她家为孩子选定的那所“梦想中学”偏爱“三好生”,可惜儿子因为生性活跃连班级小队长没干几天就被撤销了,以致于她对三好生“真的不抱希望。”
悦铭自然明白要和班主任老师之间搞好关系,但也常常体会到彼此教育理念上的差异。她最经常收到的投诉是关于孩子的纪律问题,最近一次是“一只腿蜷在椅子上,咬着笔听课,坐姿不好,建议在家练练坐姿”。
悦铭和老师承诺“好的知道了”,私下并没有纠正孩子,“我觉得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为什么非要坐成一种端端正正的样子?”至于老师批评孩子“一下课就去楼道玩,作业总落到最后写”,悦铭更觉无奈,“他们教室在三楼,课间十分钟下不了楼,晒不到太阳,就在楼道里跑一跑怎么了?”
《《假日暖洋洋2》》剧照
谈及身为全职妈妈在育儿上最大的困难,悦铭直言“最难的是夫妻关系”。名校博士出身的老公,一度期待着“我的儿子一定得比我更厉害”。现实处境是,孩子从幼儿园大班起就暴露出注意力不够集中的问题,悦铭自始至终坐在他身后陪他练琴,孩子练了多少钟头她就陪了多少钟头。英语启蒙阶段,她一字一句地陪孩子读英语绘本。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儿子进步喜人,目前看来小学考出PET没有问题。”
“别人家的牛娃”
艾琳是海淀某中学的英语老师,家有一名正在准备小升初的六年级小男孩。对大多数海淀妈妈们来说,这个孩子有一份堪称“别人家的牛娃”式的简历:市三好,七次奥数比赛一等奖,通过剑桥英语CAE考试,钢琴九级,学校大队委,全国英语演讲冠军等。然而,艾琳并不能确定,儿子是否能顺利进入理想中的“名校”。
陪孩子备战各类比赛的几年间,艾琳最大的感受是,考试越来越隐蔽,把孩子们拉到外地考试的情况时有发生。另一方面,围绕考试花的钱更多了,妈妈们身上的疲惫和焦虑也加深了。以剑桥英语等级考试为例,两三年前教育部统一组织考试的时候,一次PET的报名费只有三百。如今机构承接了报名资格,CAE的报名费上涨到两千多。据艾琳讲,“这还算是一个很便宜很合理的价格。当初报FCE时,机构要求必须同时报课才能获取报名资格,共计花费了七千多。”
《小舍得》剧照
而号称针对各大名校的“坑班”更是一个无止境、不透明的“消费重镇”。艾琳了解到,有些妈妈一听说哪个“坑班”有考上某个“六小强”的机会,就会第一时间去“占坑”,一个坑班的费用在万元上下。尽管花钱报了很多课,时间却多有重复,有些课根本上不了,报名只为了多一个考试机会。另外,钱完全有可能打了水漂,“有时候你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坑班还是个坑。”
儿子目前的英语水平“申请国外本科没问题”。艾琳家走的是当下备受推崇的“刷原版分级阅读书目路线”。同类书目有很多,她选择了比较经典的“牛津树”系列。从儿子三岁起,艾琳每晚雷打不动地陪他读一本分级书,读书大约十几分钟。此外孩子搭积木、吃饭、乘车的时候,艾琳有意识地播放英语儿歌、录音书等。另一个提升英语水平的方式是参加各种比赛,艾琳称之为“以考促学”,“检验之前的学习方法对不对,修正接下来的行为”。
“海淀的牛娃太多了,所以我现在在群里看到任何被名校点中的消息都波澜不惊。和我们这些普娃妈妈没多大关系,我们得把握好自己的节奏。”家有二宝、老大读高中、老二读小学五年级的周周如是说。
《加油!妈妈》剧照
周周至今还会梦到陪大女儿小升初面试时的考题。校长在女儿纯熟地背完唐诗后问了一句,“‘青春作伴好还乡’里的‘青春’是什么意思?”周周立即意识到自家的重大失误,原来光背作者名字是远远不够的!校长接下来宣布了答案,“这个答案别说孩子记牢了,我都能记一辈子。”
因为痛悔自己在女儿小升初阶段着手太晚,到了儿子这里,她开始提前关注,下功夫研究。混迹在各种群中久了,周周不仅清楚如何投递简历最高效,还对一些重点中学的招生逸事如数家珍。她曾耳闻,某重点中学会在面试阶段刷下单亲家庭的孩子,“老师们很有经验的,要求爸爸、妈妈、孩子三方单独回答问题,不准互相插话。基本上几个问题就摸出来真实情况了。”周周不确定自己的解读对不对:“初中的学业压力重,一个家长的力量不如两个家长。万一这位单亲家长不给力,家校合作上不够配合呢?”
自称“普娃妈妈”的周周认为鸡英语“正反馈时间最短、难度最低”。语文重在素养的日积月累,奥数能不能学出成果是门玄学,提前鸡英语成了目前大部分家长的共识。在周周看来,“小学阶段提前学英语应该叫规划,不叫抢跑。规划好了,快慢都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如果非要说是‘抢跑’,那么抢的是时间,抢的是自家孩子的学习时间。”
周周家儿子的小升初备战因所在小学突然被划归为某名校分校,戛然而止了。鸡娃并未中止,儿子继续在课外学PET,因为“即便升学变得容易,那也得争取进重点班呀!”比起具体的赛事成绩,周周更在意孩子一系列习惯的养成,包括:玩耍时听历史故事、听英语的习惯;平时阅读的习惯;睡前听《笠翁对韵》《弟子规》等的习惯;自己安排时间和计划的习惯;做作业、做题计时的习惯;预复习的习惯;记作业的习惯;记日记复盘的习惯……
《陪你一起长大》剧照
海淀某重点中学初中英语老师萧一带过三届毕业班后,对小学生家长热衷的剑桥英语等级考试有点不同想法。若不是家长特意向她强调过孩子考过PET,她在日常教学中“根本看不出来”。据她观察,一个孩子只要有好的学习习惯,按部就班学到中学,未必比那些从小读英语绘本的孩子们水平差。孩子们学习基础上的差异,会被学习能力所弥合,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一般不是学习时长上的差异。
萧老师还注意到,一些热衷鸡英语的家长对孩子起的是“反作用”。最典型的是那种本身对英语毫无兴趣却反反复复地抓孩子学习的家长,“在形式上特别坚持”。
有一次,她留意到一个家长带着孩子一边散步,一边读单词,孩子看上去很不情愿,“这么悠闲的亲子时刻,何必为了几个单词破坏关系呢?”
然而,萧老师也理解海淀妈妈们的焦虑心境,“不管她们是全职妈妈还是有一份工作,辅助孩子学业都是她的第二事业。这个孩子考得如何,成了她对于整个家庭的交代。”于是,海淀妈妈们像“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孤岛”一样,“牛娃和普娃不再是客观水平的代名词,而是他者和自我的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