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老窖,困在死循环里(组图)
泸州老窖,正困在“冲刺高端-涨价-冲刺失败”的死循环里。
卖一瓶国窖1573亏180块,是今时今日泸州老窖一大批经销商们面临的窘境。
从2020年末到2022年,两年时间里经销商流失了近400家,也成了摆在泸州老窖面前的难题。
从2015年喊起的“重回前三”言犹在耳,泸州老窖如今却被洋河、汾酒超越,营收排名跌至行业第五。
带着光环出生,有着惊人的资源禀赋,本就是高端名酒代名词的泸州老窖,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它不幸失足于一次选择,名酒变民酒。在此后数十年里,一次次挣扎着奋起,一次次激进提价,却难回高端阵营。
“重回前三”的号角吹了近十年后,泸州老窖还有机会打破“三涨三败”的魔咒吗?它的高端化之路,为何如此坎坷?
“你能听到的历史,147年
你能看到的历史,185年
你能品味的历史,451年
国窖1573。”——泸州老窖2024年广告词
再度提价,阻力重重
泸州老窖,进行了一次不可思议的涨价。
2023年3月,52度500ml泸州老窖1952结算价格上调20元;8月,52度国窖1573经典装的经销商结算价格从960元上调至980元,再度超过飞天茅台969元的出厂价。
然而,调价效果并不理想。近日,酒类媒体名酒时空走访市场调研发现,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国窖1573的价格已经跌至800出头,卖一瓶亏180块。
酒企调价,无非是为了高端化。只是,泸州老窖的这次调价,受到的阻力不小。
一是品牌与产能间的矛盾。
2023年末,泸州老窖的存货飙升至116.22亿元,存货周转天数增长至1092天,均创下历史新高。
卖得没有产得快,尤其是中高端酒,销量仅增长1.24%,几乎陷入停滞。
这背后,与近几年泸州老窖大力扩充产能有一定关系。
2020年,国窖1573单品销售额达到130亿元,有媒体倒推出当年国窖的销量超过7000吨(据1吨基酒可勾兑1.67-2吨成品酒的规则,其基酒用量至少为3500吨),已高于其此前提到的产能极限。
有一部分网友甚至开始猜测,国窖1573的酒窖已经不只是那1619口百年老窖了。
这种猜测并非毫无根据。2020年泸州老窖“借钱”技改,此前高管曾向财联社记者透露,“国窖1573目前基酒有2万多吨的储备,技改项目建成投产后,原来生产中低等级基酒的老窖池可以置换出来生产国窖1573。”
但这样一来,相当于更换了高端产品需要的微生物环境,品质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
要知道,国窖1573的价值,很大程度上由其稀缺性决定,这种稀缺性本身又限定了其产能的天花板,扩产就是一种价值稀释,市场也已经用脚投了票。
二是高企的库存传导至经销商,又会给整个经销体系造成震荡。
从最近3年的经销商情况来看,截至2020年末,泸州老窖的经销商数量为2221家(国内2047家,国外174家)。而到了2022年末,泸州老窖的经销商数量只剩下1829家(境内1703家,境外126 家)。
也就是说,两年时间里,泸州老窖经销商数量减少了接近400家。
为了维持经销体系,泸州老窖也是煞费苦心。
有投资者和媒体曾如此分析:泸州老窖旗下有泸州银行和龙马兴达小贷公司,这两块金融牌照使得泸州老窖能更灵活地闪转腾挪。
具体方式是,首先利用自身较好的企业信用资质,从银行获得较为便宜的资金,将之存在账上,待上下游有需要之后,再通过小贷公司,把这些钱贷给经销商们。
一套操作让市场惊呼:“借我的钱,买我的酒,泸州老窖‘卖酒的尽头是放贷’?”
但其实这并没有想象中严重。泸州老窖在分销体系上真正的问题,是与经销商能同甘,难共苦。
从柒泉模式开始,泸州老窖的分销模式就是酒企中独具一格的存在。如今,泸州老窖设立了三大品牌专营公司,统管渠道分销。
在品牌专营公司之下,依托不同地区的特点,又设立了三种管控模式。
第一种,子公司模式:在需要持续培育的市场,直接设立子公司掌控市场;
第二种,厂商1+1模式:在销售受阻的区域,经销商组建品牌专营公司,厂方人员主导销售;
第三种,经销商主导开发,厂家派驻人员辅助监督。
这套体系的优势在于渠道更加扁平,且能依托股权上的强关联,快速销出产品。2022年,公司前五大客户销售占比67%就是佐证。
劣势,则是极度依赖行情。
试想,当市场环境走弱,独立自负盈亏,在股权上与泸州老窖没有关联的经销商们,在终端去化不佳的情况下,又有多少还愿意接受酒厂的压货,甚至不惜举债帮酒厂实现销售和利润?
诚然,不排除相当数量的经销商看好国窖1573的品牌价值,期待来年它的销路会变好,因而仍在经销体系内苦苦坚持。
这一方面取决于宏观环境和市场信心的复苏,另一方面取决于泸州老窖的高端化是否成功,从而能让经销商获取更多油水。
但如果你了解泸州老窖高端化的历史,你会发现这条路并不好走。
在此之前,泸州老窖已经尝试了至少三次。
走错一步,步步皆错
白酒高端化,靠的是风物和故事。无论哪个维度,泸州老窖都曾站在金字塔尖。
北纬28度线穿城而过,加上山脉纵横,河谷交错的地貌,为泸州带来了“多地形雨,常有云雾,少有风”的气候条件,佐以四川盆地独有的紫色土和河流沉积留下的微酸性黄壤,浓香大曲酒的优质酒体和醇厚风味就此形成。
“风过泸州带酒香”,是这里自古就有的白酒传承。
1956年,周恩来总理制定的《1956-1967科学技术远景规划纲要》里,与原子弹、氢弹和火箭并列的,是茅台和泸州老窖大曲的酿造工艺。白酒,在那时被称为“精神原子弹”。
茅台甚至还要叫泸州老窖一声大哥,因为总结还原白酒酿造技法的试点,始于1957年的泸州老窖,中国白酒第一本酿造专业教材《泸州老窖大曲酒》就此诞生。而这,也是浓香型白酒首次成体系的对外技术输出。
坐拥这种基本盘的泸州老窖,不用想着成为高端白酒,因为它自己就是高端白酒本身。
而把泸州老窖从高端白酒宝座上拉下来的,却是它自己。
上世纪80年代,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之际,白酒也脱离了政府限制。一批酒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并迎来分水岭——
要么走量,强势攻占市场份额。这是“汾老大”的成王之路。
要么提价,强化高端的品牌属性。这是五粮液的加冕秘诀。
那是个国民经济即将腾飞,白酒市场一片开阔的蓝海时代,正反手都能赢的局,泸州老窖选择了不动。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1988年,国务院放开名酒价格管制,泸州老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主动降价,名酒变民酒,告别高端阵营。
这是不折不扣的昏招。自降身段地与汾酒硬碰硬,成了让无数老窖人追悔莫及的决定。此后的数十年里,他们只能跟在茅、五之后,蹉跎挣扎。
此后,泸州老窖尝试了至少三次亡羊补牢式的提价,只是非但没能实现预期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第一次涨价,是在1992年。彼时的舵手王明藻雄心勃勃,打造了“东方第一瓶”“金爵士酒”,售价1800元。而当时的茅台和五粮液,价格不过100出头。其他一众名酒,也不过是在20元价位徘徊。
此时被消费者贴上“二线品牌”标签的泸州老窖早已不比当年,凭什么卖出将近茅五20倍的天价?
更何况,1992年的白酒市场早已没了当年的势头。从1989年开始收紧的货币政策,让白酒市场增速明显下降。
终端动销下滑、经销商库存成本变大,价格严重倒挂,是泸州老窖激进提价的结局。1998年,泸州老窖的行业利税排名首次跌出前五。
第二次提价,是在2012年。
随着“八项规定”的出台,始于2003年的白酒黄金时代宣告落幕。
彼时,泸州老窖凭借1999年推出的国窖1573,回归了行业第一梯队。2005年以前,泸州老窖的年销售利润仅有4500多万元,2010年利润就飙升至43.71亿元,5年增长了100倍。
元气刚刚回复,泸州老窖就又开始了一场激进涨价:2012年,国窖1573出厂价每瓶从619元上调到889元,2013年又被上调到999元,相较最初价格已经上涨了380元。
仿佛历史重演一般,行业蛰伏调整之际,逆势涨价的泸州老窖,再度将飞天茅台和普五的价格甩在了身后。
结局并不意外,市场的反应很诚实。国窖1573的收入从2012年的75.6亿元断崖式下滑到2014年的8.98亿元,跌幅近90%。
2014年,泸州老窖不得已对国窖1573降了三次价,从999元降到了580元,近乎腰斩。此前积累的高端品牌效应遭受重创。
第三次提价,是在2017年。
茅台、五粮液进入千元价格带之后,国窖1573顺势提价,汾酒、洋河、剑南春也穷追不舍。
只是千元价格带的竞争无比激烈。泸州老窖的营收逐渐被洋河、汾酒超越,从行业第三跌至第五。“重回前三”依然停留在口号层面。
至于最近的这次,整个白酒板块一片低迷,逆势提价显得不合时宜。
为什么它总要与行业大势背道而驰?
为什么它总想着一步到位,“超五赶茅”?
为什么它总是在刚有起色不久,就开始“作”?
归根结底,为什么泸州老窖在高端化策略上总显得急于求成?
急于求成,实属无奈
泸州老窖,常年都靠两条粗细不均的腿走路。卖酒,不是那条粗的。
金属材料和甲醇的国际贸易,才是泸州老窖的大粗腿。
早在2021年,泸州老窖的第一大营收来源就由贸易板块贡献,彼时与酒类板块的差值为179.72亿元。到了2023年,这一差值进一步扩大至224.87亿元。
从1988年开始,白酒这条腿,始终没法恢复到以前那么粗壮。
这其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毕竟外贸行业有诸多不完美:
它会受到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和贸易品种结构调整的影响;
它毛利率水平极低。卖酒常年保持在80%上下,而外贸常年只有1%左右;
它还容易占用集团资金,加上上下游客户集中度高,无形中又增添了信用风险。
一言以蔽之,外贸的生意很好,但还不够好,尤其是对尝过了白酒甜头的泸州老窖而言。
所以,复健卖酒这条腿,是泸州老窖的当务之急。
只是结果主义地看,单纯涨价这样的复健方式,显然有些操之过急。
但复健泸州老窖卖酒这条腿,对泸州市国资委而言同样显得迫切。
近日,泸州市委书记杨林兴接受采访时就表示,泸州下一步将大力发展特色优势产业,加快形成3000亿级白酒(食品轻纺)等产业集群。
泸州老窖是泸州最具代表性的市属国企和纳税大户,毫不夸张地说,泸州老窖什么样,泸州市就是什么样。
复兴之路,总在博弈中前行。
泸州老窖最接近复兴的一次,是2003年。彼时,它实现了销售收入11.77亿元,净利润4184万元,分别较2002年增长12.66%及36.91%。其中净利的增速是五粮液的两倍有余。
这一切的缔造者,是一个叫袁秀平的年轻人。这个毕业后就进入泸州老窖,从酿酒干起的年轻人,2000年坐上董事长大位之际只有32岁,是名副其实的酒业“少帅”。
他上位后,不但收拾了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还带领泸州走向了高速增长。
但他的故事,在2004年戛然而止。此后他如同人间蒸发,在酒业江湖再无踪迹。
官宣的理由为袁秀平身体抱恙。但据经济观察报报道,原因指向其与泸州市政府在泸州老窖的民营化问题上存在较大分歧。
他更倾向于引进有实力的战略投资者,或是进行MBO(管理层收购)以及ESOP(全员持股)。你可能觉得“产权民间化,治理商业化”的想法在15年前颇为“前卫”。
但在千里之外的江苏宿迁,一个叫杨廷栋的年轻人,在洋河酒厂开展的一系列改革,路子更野。他改良了洋河大曲和分销模式,更关键的是颠覆了洋河的权力架构,从纯国资改为“股权三三制”和“员工持股”。
这两家酒企的情况颇为类似:都是地方政府的经济命脉,都是最重要的市属国企,都在悬崖边。
最大的不同,也许是两位舵手的背景:袁秀平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元老,杨廷栋是地方国资直接任命的“空降兵”。
我们无法“马后炮”地评论哪种路径更有利于泸州老窖“重回前三”,但力往一处使才能前进得更快的朴素道理是不会过时的。
尾声
从恢复元气到“前功尽弃”,泸州老窖的“三涨三败”里,有自身决策的失误,也有总与时势背离的无奈。
诚然,在白酒高端化赛道愈发拥挤,消费者心智和习惯都趋于固定的当下,泸州老窖的焦急和仓促都情有可原。
但不断尝试又不断失败的往复循环,让泸州老窖的阵脚变得愈发慌乱,愈发急功近利。
穿透那些失败后的迷惘,和野心与现实间的巨大落差,泸州老窖的当务之急,是找回自己的节奏。
在这之后,才是面对沉重的历史旧疾,和白酒结构性调整阶段的各式新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