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软件约见男网友被强暴：“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完美受害者”（视频.组图）

大家好，我是田静。

这么多年，我遇到过很多遭遇伤害的姑娘。她们在跟我讲述自己的经历之前，通常会补充一句话：那天我穿着普通的衣服，牛仔裤、羽绒服……以免被人挑毛病。我特别能理解大家的这种小心翼翼的惶恐，荡妇羞辱太普遍，大家被所谓的「完美受害者」裹挟着，仿佛只有证明自己是个完美受害者，才有权利在遭遇性骚扰、性侵后发声、维权。

那「不完美」的受害者呢？因为她们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因为她们道德上不是完美无瑕，就该被忽略伤害本身，甚至去批判她们吗？我认识一个大众意义上的「不完美受害者」，她在社交软件认识了陌生男网友，并和对方出去看电影，结果遭遇性侵。

当对方拿刀指在她面前时，她不得不妥协，主动递出避孕套保护自己。

事后，她没有报警。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完美的受害者，她约的陌生男性，没有证据证明她是非自愿的，没有伤痕，没有精液……所以她退缩了。但，我们都知道，这依然是一场违背她意愿的强奸，是犯罪。因为自己不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完美受害者」，让强奸犯逃之夭夭，并且可能继续性侵下一个女孩，她内疚至今，无法从这场伤害走出来。

她选择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希望让自己释怀，从这段伤害中走出去。哪怕她明知发出去后，自己可能面临一些批评和审判，她也做好了准备。改变很难，但如果能影响哪怕很少一部分人的看法，那也值得。

事情过去很久了。

总的来说，我在社交软件上遇到的男孩，把我强奸了。

那是个令人烦躁的午后，挂掉驾考让我有些丧气。我百无聊赖地打开社交软件，跟陌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想找人喝喝酒，诉诉苦，一扫上午的阴霾。

跟我来就是了

遇到赵某我有些惊讶，因为之前匹配过一次。

资料里同样的图片，重金属滤镜，晒满了花花绿绿的摩托车，他是个机车党。

二度匹配同一个人，在这里是很常见的事。人们来来去去，账号注销、重新下载、几个小号、无故被封...稀松平常。

上次我们聊得不多，印象中他挺冷漠，聊到过美剧。

总之，再次见到他，我有种莫须有的亲切感。这次赵某好热情，他意图很明显，想约我出去玩。

△ 社交软件页面

我提议看电影，我总是提议看电影：因为比起大概率令人失望的人类，电影很少偏离预期。

我圈了几部院线片供选择，他倒没立即商量买票事宜，直接说来接我。

顺便问了句能不能穿裙子（似乎还提到了丝袜），我感受到几分不怀好意。社交市场上，我并非一味顺从，于是正色拒绝了他的要求。

赵某来到我小区门口，网友见面少不了一番心理上的过山车，照片上健硕的他，现实里矮而敦实，虽然套着头盔，依然可断定是照骗。而我则比照片上娇小许多。

当时想的是，哎，来都来了。

去哪看电影啊，他只回了一句：“跟我来就是了。”

我怎么就一股脑坐上了那台摩托车呢？

赵某是名副其实的“追风少年”，一路上无视红绿灯，被前后小车鸣笛了好多次。我全程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不坐摩托车了。

他让我抓紧他：“看你那怂样。”语气里的亲昵令我不太舒服。

我们过了一座陌生的桥，他踩足引擎，疯狂飙车，甩开鸣笛声和司机的骂声，他越来越得意，我却越来越害怕。看路上还有出租车在跑，安慰自己至少还能打车回家。

终于停下，我下意识摸了摸下耳环，没掉。被赵某看在眼里，他笑着把我领进居民楼。

我潜意识肯定觉察到了危险，但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这样被带到他家。

怎么就跟着进了别人家呢？

可能侥幸心理作祟吧，之前几次失望的网友见面，我都无灾无恙地逃脱了，觉得不愉快大不了可以提前离开。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家，既不机车，也不朋克，我其实有点意外。

△ 美剧《大小谎言》里赖特的家

我佯装镇定地坐在沙发上，他打开网络电视，问我要看什么，他都可以搜到。

我表示，不是说去电影院看吗？我是冲着院线片来的。

赵某点了根烟，还递了根给我：“好的，让我收拾一下就出门。”

把舌头伸出来

烟抽得差不多了，赵某并没有出门的意思，他研究起我的手，我抽回手的动作有点大：“不要碰我！”

可能这句话有点激怒到他了。

我准备拿手机试着叫滴滴，他则把他一百四五十斤的身体压向了我。

我不到九十斤的身板被压得死死的，感觉到他舌头伸进我嘴里，好像还说了类似“亲一下就放过你”、“把舌头伸出来”之类的话。

可能当时气血一下子窜上头，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咬断他的舌头！

而我确实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咬。这时，我得出两个结论：1、舌头并不那么容易咬断；2、这下我真的完了。

△ 美剧《大小谎言》正在家暴的赖特

他大耳刮子把我扇到一边，耳环被扇到了地上。我们一阵混乱地撕扯，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逼近我的身体。

我把大衣盖在头上埋进沙发里，大声求饶。

“求求你，我错了，放过我，我不敢了，我是懵的，不是故意的，放我走吧。”反反复复，脑子啥也想不好，一直重复这些词。

他一遍又一遍地呵斥：“从来没有哪个女的这样对过我，我舌头都要断了，你知道有多疼吗？”

而我总是在关键时刻嘴硬，他每说一次，我都要辩白：“从来没有哪个男的这么扑在我身上…”

最后他给出一个方案：“你让我，像你刚才咬我那样咬一下你，我就放过你。”

我在沙发上伏了很久，僵持不下。似乎只能打破僵局，我让他把刀放下。

他再次命令我：“把舌头伸出来。”

我照做了。

他没有咬我，而是疯狂地吮吸我的舌头。他的舌头和口水，真的恶心。

△美剧《我的天才女友》莱农和尼诺爸爸不舒适的吻 

不记得怎么地，我们又撕扯起来，我甚至拨通了110，110听到了我们十几秒吵闹、扭打的声音。

手机当然被抢走了，赵某第二次拿起水果刀。

我跪到离茶几几米远的地上，离门还是有些距离，我对起身逃跑这件事没有信心。

他不想咬我，他只想上我。为保全性命，我说好，我们上床。

这是强奸啊

我花了很长时间做心理建设，包括：

你把刀放到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有没有安全套，如果你没有，我包里可能有。

能不能去床上，能不能让我自己脱衣服，能不能轻点。

不，我不会口交，我真的不会。

这一次，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这场灾难包装成一次糟糕的性爱。

可能这样，我身体会好受一点。

但我依然记得，他没脱上衣，趴在我身上，仿佛要榨干我全部的身体。

时间过得好慢，而我可能是数着秒过的。

这当然不是一次糟糕的性关系，这是强奸啊。 

△电影《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女孩原来是被强奸而想要堕胎的

结束之后我准备起身，他要求我光着身子陪他继续再躺一会。

时间流得更慢了，他说了好久的话。

我发现除了我在试图合理化之外，赵某在做同样的事情。

赵某讲起他的故事：之前在广东当过几年兵，怎么被老兵霸凌。现在每个月花销几万块，不准备工作，工作养不起他的爱好…听得我胆战心惊。

他问了我很多关于我身体的问题：“你是双眼皮吖，照片以为是单的”、“你的胸为什么长这样，挺神奇的”、“你的手好小”…

仿佛之前没有任何不愉快。他在试图招安，但在我看来，他是在进一步对我身体宣示主权。

赵某试图把这场事故美化成一次约会。他甚至说，本来还打算带我去过圣诞节呢。

△电影《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女孩被带去KTV

当然还是免不了解释，为自己脱责：“我不想这样的，但你把我咬得好疼，当时我眼睛都黑了...”好像我不咬他，强奸便不会发生。

他又开始重复：“从来没有谁敢这么对我。”

每次他这么说我都来气：“也从来没有人强奸过我。”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决定放过我了，甚至帮我找耳环，收拾东西，送我下楼。

我拿回了手机，十几个未接，是警方的。

车快到了，手机响起，却不是车主。我听了一下，立即懵掉，挂断，紧张地盯着他。

赵某却相当淡定：“我知道，是警察吧。”

终于坐上计程车，我缩在车后座的角落，看着窗外发呆。

△美剧《难以置信》

回到家立即洗了澡，睡了一个多小时。

醒来想找人倾述，但这种事，能说吗？找谁呢？

我这种拧巴的性格，能跟朋友聊段子，很少袒露些血淋淋的东西。一般遇上糟心事，只想告诉陌生人，讲完再也不见。但这次不行。

真的太孤独了，想要倾述的冲动撕破了我的胸口。

晚上我去找了女性朋友小P，她是个公开的T，我以为她会多多少少理解我一点。

我朋友花了很长时间理解，一个乖孩子，好学生，优质青年，竟然会用带有约炮性质的社交软件。

我朋友太愤怒了，要我立即报警，或者找人把他教训一顿。

△脱口秀演员Daniel Sloss听到朋友被性侵的第一反应

而我竟然只想着三天后去香港看话剧。当时的我，比起让施害者绳之以法，更急于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

只有生活常态下来，我才有稻草可抓，仿佛这样我才能好起来。

去香港前顺道找了我闺蜜，他是个律师。

他没有劝我报警。因为我没有阴道撕伤，没有保留精液，没有身体伤害。当时也没留下什么证据，没有录音，没有可以定罪的聊天记录。

只有十几秒的报警电话，和脖子上的吻痕，快消散了。

我没有报警

我能感受到读到这故事的人，隔着屏幕透着失望：所以他就逍遥法外了吗，你真的甘心吗？

相信我，我比所有人都更对自己失望。

为什么要上摩托车，为什么进了他家门。既然上了车进了门，为什么不拿走安全套，或者问出些关键信息。为什么到家就洗澡了。

我没有报警出于很多考虑。

首先，跟朋友袒露此事，我尚且顾虑，如何跟警察解释前因后果呢。

由于我们是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并且没有留下关键证据。警察相信我的概率很低。

我想我可能也并不信任警察：伊藤诗织付出巨大代价才打赢一仗；弦子花费了很多精力，才拿到朱军骚扰案件的卷宗。

△美剧《难以置信》里的女孩不断被警察审问

我没有她们勇敢，而且几乎可预见的二次伤害令我却步。

同时，我害怕赵某报复。他看上去像警局的常客，常年飙车却安然无恙，浑身上下透着不好惹。

我对他的恐惧，比案发时更严重了。当时我敢说出“这就是强奸”的话，现在连可能会不小心撞见他的念头，我都感到害怕。

对了，他知道我住的小区。

另外，万一我父母不可避免地知道了此事呢？

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有性生活吧。我们从未讨论过性相关话题。想想要跟他们从头讲起，我就筋疲力竭。

而我，可能是最不完美的受害者了。

使用社交软件见陌生人，已经剥夺了我做个好女孩的资格。

△美剧《亢奋》使用社交软件的女孩茱尔

没有人会听我辩解：使用社交软件并不主要为了约炮，喝酒聊天，亲密的两人状态也能带给我满足。

然而亲密感多半不能让男孩满足，他们会更进一步，成为实打实的炮友。

我当然享受性爱，也有过几个炮友。却并不喜欢市面上常用几款社交软件的体验，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约炮性质明显、充斥着大量半推半就的社交软件关系，如何界定知情同意呢？

在网上我可以高呼no means no,向强奸文化“重拳出击”；在法律上就变成了难以取证，he said she said，何处说理去。

△美剧《难以置信》接受体检的女孩

庆幸的是，我身体并没有实质性伤害，避孕也做得很好。也没有经历“身体的耻辱感”这个阶段，毕竟，我一直觉得纯洁这玩意，就挺扯淡的。

但没有报警这个结果，使得另一种情绪在我脑里阴魂不散——愧疚感。

他可能强奸下一个女孩，退一万步，他也有暴力倾向，很可能家暴。而我甚至没有去立案。

这种愧疚和内心极度的不自恰，让我一度疯狂看性侵相关题材的影视作品，像得了斯德哥尔摩。

对我最重要的一部，是2019年澳大利亚脱口秀演员Daniel Sloss 的HBO专场《丹尼尔·斯洛斯：X》。

Daniel非常亲密的女性朋友，被他另一个认识八年的男性朋友，强奸了。

而Daniel没能妥善回应此事，相反他女性朋友却过分勇敢，过分幽默，讲述强奸故事的同时，还不忘抖了4个捧腹的包袱。

△关于强奸的段子

女性朋友没有报警，Daniel表示理解，转而向台下的全体男性喊话：

“我认识他八年了，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我们身边有的是衣冠禽兽。

如果你厌倦近年来的厌男言论，你当然可以站出来改变它，不要像我一样置身事外：‘这问题跟我无关’，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参与解决。

我打心底相信大部分男人是好的，但十个男人有一个坏人，但九个人袖手旁观，那这九个人等于没用。

熟视无睹就是帮凶。

我们必须积极参与，不是遇事逞英雄，而是去防范、制止性侵发生。这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

如果我完全坦诚地自问，多年来，我有没有忽视过我男性朋友对待女性的行为不端，答案是肯定的。然后他强奸我的朋友，这让我感到悔恨。

我的能力有限，但我不能再袖手旁边了，我建议你们也一样，跟你的兄弟们聊聊，参与防止性侵才是正解。”

Daniel说，女人已经尽最大努力让自己不被强奸了。

这一刻，我终于决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