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挺住，等我归来！” 德国华人亲历讲述疫情下的无回家路...（组图）

世界上最轻盈的脚步，是落地无声的雪花，

世界上最晶莹剔透的颜色，是皑皑的白雪。

一夜飞花舞，银蛇万里绵。

慕村新气象，河道冻天仙。

摄影/晓军

伸手捧起一缕缕飘逸的雪花，仿佛看到白雪公主，孕育着美丽与希望的种子；仿佛宁静祥和的世界骤然回来了；仿佛纯净的白雪会覆盖污淖，仿佛梦想皆会成真。不敢相信，已踏入今年最后一个月。当撕下一张张默默不语的日历，当打开一扇扇迎接圣诞巧克力的窗口，岁月如梭，转瞬即逝，成为无法重来的过往。胸中无不盛满莫名的忧郁和惆怅，年未到计时的钟声敲响了，可我还追忆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走散的人，许下的愿。

慕尼黑马琳广场时间虽无法留住，但梦想还在原地流淌，不惊不喜，不屈不挠地坚守信念，顽强地生活在这特别的年代和特殊的时间里。洁白无瑕的雪，在慢慢抚平新冠疫情下伤感无奈的心情，无尽的雪花也好像封存遗憾的往事。

一

天寒地清的冬日，一切化成了简单明了，安宁平和，似乎是身心释怀的最好愈合。但是今天在微信群里，忽然看到一个朋友，带着一家老少，扛着六个箱子，登上飞往国内的飞机，回国探望亲人和朋友时，再次激起了我不能回家陪伴母亲的悲伤；再次勾起了无法与国内亲朋好友相逢的怆然。“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德国慕尼黑国际机场

当站在年终岁未的路口，又是一年十二月大雪纷飞，眺望远方的故乡，一种莫名的牵挂在心头荡漾；一种相思入骨的愁肠在心中奔涌；一种感恩的情怀在心灵深处流淌。时光就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无声无息，悄悄地在指缝间流失。“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海外流浪的游子，天涯海角的华人，还要等待多久，中国的大门才会打开，才能与国内的亲人相会啊？年近九十岁的老母亲，我该拿什么来最后孝敬您呢？我怎样才能回到你的身边，陪伴着你晚年的生活？世界再大，不管你走得多远；生活再难，不论贫穷和富贵，总有个人望眼欲穿等你回家团圆。欧洲华丽琉璃的宫殿，撩拨不起心中的涟漪。故乡小街小巷，一草一木，却时时在脑海中浮现，那是因为有家乡的风味，有老母亲一直盼望我归去的眼神。

二

记得2019年春天，我排好时间，决定回国的一刹那，那喜悦和兴奋，好像孩儿时去春游，一夜未眠。定机票，买东西，整理行装，打包箱子，时时想着捎上老母最喜欢吃的德国奶酪和罗宋面包等食品。一切回国的准备工作，如此简单快捷，如同工作需要出个差，去外地城市旅行似的方便。登上回国的飞机，最惬意之事，就是睡觉做着连章累牍的梦。一会儿出现老母亲带着我去逛大观园，我还跳进淀山湖游泳的情景。

片刻耳边响起老朋友聚会时，唱起“梨花又开放”的歌声。转瞬脑海里浮起城隍庙九曲桥的蟹粉小笼包，当我梦醒时分，嘴边还挂满了湿漉漉的口水。当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的那一刻，听到机长祝大家旅途愉快时，自己仿佛又重新活了一回, 激动的心脏跳出了体内逍遥悠哉。拖着沉重箱子走出浦东机场大厅出口时，深深地呼吸着黄浦江水的气息，这仍是祖先们不离不弃的土地，这是生我养我的田园。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无数个他乡日日夜夜，站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下，遥望故里，追忆金陵路上的童年，想起亲人的唠唠叨叨，那是珍贵和被遗失的财富。帕蒂·史密斯说：“有些东西并不是遗失了，而是被奉献了。我们所失去的东西又回到了它们所来自的地方，回到它们绝对意义上的起点。”

三

回到家最开心的一刻，看到老母亲满头白发中竟然长出了许多黑发，好像老母亲返老还童了。她脸上朵朵慈祥的皱纹花，扑进了我的怀里，儿童时的画面，又在她身上重演了。

忽然忆起小时候，我偎依在母亲怀中的情形，那宽大的、温暖的、保护神式的胸膛，使我不畏惧，不害怕。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正是这份母爱的胸怀，默默为我撑起生活中的片片晴朗天空。现在母亲老了，孤寂一人生活在国内，她盼望子女常回家探望。她现在恰似一个老小孩，多么渴求儿女陪伴左右。

她心里很明白，每年我们可以相聚一次，因而对她今生而言，头等大事，就是每年等着子女回家，如同孩儿时，她围着我们捉迷藏。老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她总是不服老，不服输。十年前，她被查出得了癌症，需要住院开刀，但她却不听医生的嘱咐，采取了自己一套的治疗方法，去做了伽马射线刀，看中医调理，保持良好的心态，硬生生地把病魔吓退。

她常常自豪地娓娓道来，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中，一天之内，美军向志愿军阵地，倾泻了30万枚炮弹，出动飞机250架次，投下500多枚航空炸弹，都没有夺去她的生命，这小小的癌细胞又能把她怎么样。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她都能自己撑控自如，她忘记了枯草朽木随时会被风吹倒。

作者母亲抗美援朝照片四

记得看过一句话：“人生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有时候会从你手中拿走一些东西，有时候又会给你一些惊喜。”世间福祸相依，万事得失并存。2020年10月，曾经的钢铁战士老母亲，突然病倒，她意料不到，病骨支离，身不由己。

当时孤身一人，幸好小区的物业和街道的干部，及时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诊断为心力衰竭，随时随地有生命危险。那时，我还有回国的签证，可新冠疫情下，原先签证全部取消。虽然有病危通知书，可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不能为我提供“人道主义签证”所需的资料。我更不能回到老母亲身边。

在束手无策和呼天不灵之下，我的亲朋好友，以及周围萍水相逢善良的人，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替我尽责尽力，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老母亲又从死神手里挣脱了缰绳。自从新冠病毒席卷全球，我已二年多时间没有办法获得中国签证，回国探望近九十岁的老母亲。不是我不想回家，不是没有飞往中国的航班，更不是怕被新冠bin病毒感染和回国隔离，而是我的护照，不符合回国“人道主义签证“的探亲规定要求。

五

人生中，有些事不可避免，有些事无力改变，有些事情无法预测。一本护照竟然把我和老母亲相隔这么长时间，无法相见。一本以往看似含金量极高的护照，却在新冠疫情下，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更无法回国照顾和陪伴年迈的老母亲，尽中国人的孝道之心。

老话说得好：三十年何东三十年何西，风水轮流转。祖国的强大，令海外的华人华侨挺起胸膛，扬眉吐气。如今在德国的华人圈子里，拥有一本中国护照，那是多么值得骄傲和幸运的一件事。尤其新冠大流行这二年多来，想什么时候回国看望亲人朋友，都可以来去自由，不受任何限制，这个好福利，真羡慕和向往了一大批，没有中国护照的华夏儿女们。

这些时候，我一直祈祷着上苍，新冠病毒流行病能早点结束，回国的大门能尽快对华侨们打开。我不止一次次地后悔自责，二十年前追求新生活的抉择，造成了今天有家难回的局面。我不停地点香祷告，保佑我老母亲身体健康，能够等到相逢的时刻。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只能自我心里调整，靠回忆取暖，用点点滴滴温情，驱散冬天寒冷和新冠阴霾。一狂疫袭家门闭，游子悲伤落海边。脚下流泉声恸泣，眼前树影故乡天。遥瞻老母孤安里，正想亲情念月圆。春去三冬挥別泪，何时国界启开先。

六

今年12月11日，电影演员陈冲在社交平台上宣布她的母亲因病去世，发长文悼念母亲，言语间满是遗憾，让人忍不住落泪。陈冲表示：“母亲走了，接到病危通知时哥哥跟我说，妈妈等不到你隔离三周后出来了。那之后母亲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坚持了一个礼拜，也许她在等我，这个想法让我悲痛欲绝。”看到这则消息，使我感慨万千，心中泪如血涌。

在老人临终时，海外的小辈们拿什么来孝敬安慰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才能让他们的生命以舒适、宁静甚至不留遗憾，陪伴老人们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在国外有多少华人同胞的亲人居住在国内；还有多少年老生病的父母，等待国外的儿女们回家见上最后一面；又有多少海外华人，被“人道主义签证”阻挡在国门外，而伤心欲绝，不能完成离世前亲人相见的心愿；更有多少漂泊的游子，为国内年迈亲人随时会发生的病危而寝食难安，终日不宁，担心不已。

作者母亲居住的养老院

我那年迈九十岁的老母亲，现在孤独一人住在养老院，她每天站在十一楼，仰望空中飞行的航班 ，心里想着女儿已二年多没有回来，盘算着女儿该回家的日子。她哪会知道，女儿归期无望，心急如焚的心情。她怎会知晓，签证的大门至今还紧锁不开，她还能再等得了二年之久吗？但愿我的母亲能枯木逢春，等我归来，妈妈您要挺住！

前年从下雪子时 ，母亲每早都会走到窗前，目不转睛，盼望着冬日暖阳缓缓升起。阴天，母亲依然站在那里，阳光也不负众望，会时而伸个懒腰，冲母亲莞尔一笑，久久停留。春去秋来，每日想要与朝霞相遇，成了母亲最大的期许，她清楚，在天边的另一端，只有月光的晚上，她的女儿，同样渴望着天空，纵眺这边的晨光，相会飘然间。

今年雪花起舞时，母亲躺在病床上，心仍旧惦记着一缕缕霞光，硬撑立起来，步履蹒跚来到窗前，母亲终于又瞧见了，旭日东升光赫赫的太阳。那扶桑一丈高的日光，宛如女儿已穿越冰山飞回浦江。那一轮倾刻上天衢的晓光，好像女儿涉险滩到家了。那柔情似水的曙光，仿佛女儿就在身边，一起过新年，品尝八宝饭的糯香。母亲吃力地踉踉跄跄，走回病床，闭上疲倦的双眼，心里犹如金光满天。揣摩着，明天阳光还会依然灿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