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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电诈集团的前身:赌场和绑架(组图)

2小时前 来源: 没药花园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前阵子王星等许多中国人被诱骗绑架到缅甸的新闻很轰动,相当于为全民普及了安全知识——原来去和缅甸接壤的国家进行旅游、找工作等活动,还会有这样的风险。

我看到许多人说,妙瓦底的那些园区哪是电诈园,分明是恐怖组织。

其实今天在妙瓦底发生的事——也就是针对中国平民的绑架、虐待、囚禁、勒索、谋杀——在20年前就发生了,并且这些年陆陆续续一直没消停。只不过当年网络不发达,加上手机不能上网、拍照,没有那么多消息流传出来。

我在2009年去过缅甸小勐拉,和老挝的磨丁黄金城,后来因为博士课题的原因,2014、2015年又去了金三角特区。今天给大家聊聊当年发生的事和背后的逻辑,为什么灰产搞到最后殊路同归,都是绑架、勒索赎金。

01

缅甸一直是一片乱土,大量民族武装组织割据地盘,老挝位于金三角的那一块也受其影响。金三角地区最初出名是因为大规模种植罂粟并加工贩卖毒品。罂粟可以加工成鸦片。毒枭从农民手上收购生鸦片是一百多美元到三百美元一公斤,经提炼成海洛因后,可以在美国市场上卖到上百万美元一公斤。可想而知,毒品交易的巨大利润主要被加工和贩卖海洛因的犯罪组织谋取了,而当地的农民因为腐败、战乱、吸毒等原因,依然没有摆脱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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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毒品流到全世界,特别是发达国家,毒害各世界民众,所以遭到了联合国和世界各国的谴责反对。中国从80年代开始就严厉打击毒品,到了90年代出台了非常严厉的法律法规。在各方的压力下,那些武装组织在九十年代纷纷表态承诺禁毒。从1998年到2006年间,金三角的鸦片种植确实下降了80%。(但前几年又增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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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和NGO组织一直致力于帮助当地农民改种咖啡之类的经济作物,农民可以过活,但是对于军阀毒枭来说,经济作物的利润显然太低了。这时博彩业成了被选中的替代品。

从90年代开始,许多“赌城”在缅甸沿着中国和泰国的边境口岸附近诞生了,意在吸引泰国和中国的赌徒。从90年代到21世纪初,这些先后成立的“赌城”从北往南,有这几个比较大的:

1,克钦邦的迈扎央经济特区;

2,掸邦第一特区的果敢老街赌城;

3,掸邦东部第四特区的小勐拉;

4,位于金三角核心区域、和泰国、老挝隔河对望的大其力,那里一直是贩毒的通道,大毒枭的栖息地。最有名的是天堂赌场;

5,大其力的对岸,老挝的境内,有中国人赵某租下的金三角特区,里面开着金木棉赌场。湄公河惨案与4和5的竞争也有关系;

6,最后是位于克伦邦和泰国接壤的妙瓦底,发展比其他地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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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天堂赌场,其他地方有一些共同点,就是武装组织控制,以“招商引资”的名义吸引中国人去投资。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些地方贫穷、落后、缺乏资源,要能发展,早发展起来了。愿意去投资的人无非是看重了那里可以发展灰产。

当地武装组织要不在这些赌场中占股份,要不收取每张赌台的租金,本质上是一种保护费。作为回报,他们为这些赌场提供“法律”和武力保护。

以小勐拉为例,1991年宣布开始禁毒,1995年开了第一家正式赌场:金三角赌场。1997年掸邦东部第四特区(小勐拉的特区政府)宣布清除毒品,第二年它的政法部就批准经营博彩业。这显然是要用赌博代替毒品收入,放到台面上来赚外国人,主要也就是中国人的钱。

黄金时期勐拉一家大赌场每天的利润高达上百万元。许多中国人携巨款从云南跑去那里赌博。不仅云南当地人会过去,东北、江浙,川贵等地的赌徒也会慕名前往。不少人在短短几天内就在赌场葬送了全部身家,还欠下了高利贷。许多国企、公职人员也经不起诱惑。他们冒险去缅甸参赌,而不是去更正规的澳门、新加坡、马来西亚赌场,或许是因为那里过去方便,还可以偷渡,不留下记录。

2000年10月28日凌晨,云南思茅市物价局副局长盗取思茅市总工会的一辆桑塔纳,赶夜路开往小勐拉的赌场。在玩百家乐把身上带的现金输光后,他找到赌场内的放水人,想用该车抵押借钱,遭到拒绝。那些放水人也知道,如果赌客挪用公家的钱来赌,东窗事发后这些钱一样会被中国政府追回去的,所以他们也不想和公务人员扯上关系。后来该局长还没走出赌场,就被赶来的中国警察抓获。

那两年媒体报道过一系列涉赌的事件。

2002年2月12日,大年初一,云南省孟连县一家农行营业所的领导方某,从所里盗取240万元,到缅甸的博彩厅去赌,只两天时间便输得精光。

2003年,黑龙江某市的一个信用社主任盗取几十万公款,全部输在了金三角的赌场,后在企图再次逃出境时被捕。

2003年夏天,三个在小勐拉输得负债累累的中国赌徒,为了筹集赌资,潜回西双版纳的橡胶林,持枪抢走了云南某农场刚提取的150多万职工工资,并将运送工资的四名人员全都杀害。

境外赌场造成中国的资金大量外流以及恶性事件。差不多从2003年开始,中国开始严打出境赌博。加上有钱的赌徒输光一个少一个,客源变得紧张。

赌场经营者发现,去那里赌的大部分是没啥钱的赌徒,随身带个几千、几万,能输在那里的钱有限。而且全国愿意带钱跑过去赌的人,也没那么多,无法维持边境上那么多赌城源源不断获取暴利。赌场生意开始衰落时,正是罪犯最疯狂的时候。这时候“放水人”也就是澳门说的“叠码仔”,大量出现。

放水人第一步就是要“抢人”,带过去的人越多,赌场给的提成越多。为了吸引人过去,他们在中国到处打广告,号称不用带一分钱,到了那里就可以免身份证借你10万甚至30万筹码,甚至还提供免费机票,专车接送,包吃包住。

有人或许会问,那样吸引过去的也是穷人,借了钱还不出怎么办呢?

这说明他们的目标变了,看中的不再是你的赌资,而是能救你命的赎金。

等赌客到了就会签一份协议,换取筹码。听起来利息也不高甚至短期内免息,但协议上设置了很多陷阱,第一条是你必需在赌场赌够多少天才能走,不能提前离开。第二条是你必需下大注,不能小心翼翼地下小注。当然,你也不能揣着筹码只看不玩。

这就要提一下我自己观察的“久赌必输”的原理了。我以前因为当记者和后来做研究的原因去过世界各地的赌场,我发现庄家和玩家在玩的过程中都有赢有输,我见过庄家(荷官)手气很晦,一晚上都在输,赌客还互相招呼都去那桌蹭好运的。(那时一般赌场会换荷官。)

那为什么玩家在赌桌上时间足够长,就一定会输光呢?

因为,庄家和玩家的筹码量不同。

庄家的筹码约等于无穷无尽,而玩家的筹码是有限的。双方在玩的时候输赢都会出现不规则波动曲线,庄家输钱的时候,无论输多少都能挺住,只要它还在桌上,曲线总会回升。但是玩家的筹码是有限的,每次在下降到某个点时就输光了,再也没机会回升。很多赌徒为了继续留在牌桌上,就去借钱,但借的钱也是有限的。

现实中,大部分赌客是什么时候才收手的?是输光了钱、亏损最大的时候,被动Out。等于他们中大多数人离场的时候,把所有筹码都交给了庄家,是庄家赢最多的时候。

这也说明一个现象,极少人能抵抗住诱惑在赢钱的时候主动离场,他们不懂见好就收,总以为趁手气好再多赢一点,但是总在突然之间,曲线掉头往下了……下得注越大,输光越快,下得注小,输光慢点,但是只要玩得足够久,迟早要输钱。

我的意思是,赌场知道,借给赌客筹码,只要保证他一直在玩,绝大部分人会输光。媒体采访过一个叫霞姐的女子,她2009年从北京被人诱惑去黄金城赌博,她和两个朋友当晚就收到了10万的筹码。他们起初几天都赢过钱,想提前归还筹码,但放水人说不行,得赌满十天。到了第十天,他们全都亏光了十万。

人质去之前是个穷鬼,身无分文,玩了几天就欠了几十万的债。接着他们就会被关起来,被各种手段虐待,被逼给家人打电话,让家人带着现金到边境或者某个地点交赎金。如果家人不交钱,虐待就会升级,逼人质到处去骗、去借钱,如果人质实在要不到,很可能就会被杀。

再后来赌场逐渐发现,其实真正确保赚大钱的那一步,就是“制造恐惧,并让他们的家人汇款”。前面那些不过都是陷阱罢了。而且随着参赌人员逐渐减少,这种陷阱也没那么好用了。

所以后来他们也不仅仅针对赌徒了,而是以招工、旅游名义诱骗那些涉事不深的年轻人出境。当年网络不发达,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种陷阱的,等到了那里就会被诱惑借钱赌博,有时甚至不需要他们输钱了,直接逼他们写欠条。

发展到这一步,和赌博也没关系了,就是赤裸裸的绑架和勒索。因为当地有武装组织保护,又有法律认可的欠条,除了交赎金外,要通过其他方式救人是极其困难的。

据2009年多家媒体报道,2008年10月至2009年1月22日山西省运城至少有20名青少年失踪,其中有9人都是一家职业技术学校的学生,这个失踪案引起全城恐慌。紧接着,这些孩子的家人接二连三收到从缅甸迈扎央打回国内的求救电话,原来他们都被熟人诱骗至迈扎央赌城。

迈扎央也是从1990年代末期合法化博彩。这些青少年在迈扎央遭到了非人待遇,那些家庭为了筹集4至8万元的赎金,不得不卖房、卖血甚至借高利贷。

据《法制日报》报道,一位在家长缴纳了赎金后被解救出来的少年回忆说,是一位熟人以招工为名将他诱骗南下,当自己知道是到了缅甸后,被要求在一张白纸上签名。后来,有数名男子闯进房间要钱,而签名的那张纸已被填写成8万元的欠条。

案件经媒体曝光后引起轰动,国家出面营救。中国政府与控制迈扎央的缅甸克钦地方武装交涉,武装组织分两批从赌场里把这批被绑架的青少年带了出来。

武装组织其实也怕闹大,遭到中国政府的打击,所以一般都会表面上配合。但由于武装组织政府减少了毒品收入,又没有其他产业,只能依赖中国人开的赌场的供养,所以他们和赌场是利益共同体,不会主动去断赌场财路。

其实自2005年之后,黑龙江、吉林、浙江、四川、山西、山东等地的媒体就先后报道过,其区域内的中国公民在迈扎央遭绑架勒索的事,因此2006年云南就通过断水断电断手机信号,重创过迈扎央的赌场,此后迈扎央一片萧条。但仅仅过了半年,2007年那些赌场就卷土重来,2008年又开始绑架勒索。

因为山西的事,2009年2月云南省德宏州再次表达了打击赌场的决心,采取了断电、断水、断通讯、断交通的措施,比2006年更彻底。根据媒体报道,对面的迈扎央一下子陷入瘫痪,赌场、饭店、宾馆、网吧、发廊全部停止营业,甚至连一棵大白菜都难以买到。两个博彩公司的15家赌厅全部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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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远处的果敢老街的赌场,情况也差不过。根据媒体报道,当中国警方2009年进入赌场搜救时,发现10平方米的房间内关着10名人质,惨不忍睹。看押的打手曾当着其他人的面将一名人质的手指砍了下来,有的人质每天都要被打60皮鞭,如果家里汇一点钱,就可以少打10鞭。其中一个人质,妻子连房子都卖了,付了15万元,还没放人。另外有篇报道的记者写,“云南警方掌握的赌场酷刑更令人发怵,有割去女性乳房与男性生殖器,甚至凌迟,每天割一块肉。”

02

小勐拉

小勐拉在2005年就被打击过一次,死灰复燃,2008年又被打击。我是2009年和我的朋友小新(化名)一起去小勐拉的。打洛镇位于西双版纳西南的最末端,与缅甸山水相连,当年只要花一百来块人民币就可以找辆摩的走山间小路,把人带到国界线的另一边。其实从打洛口岸出境的手续和流程也非常简单,选择偷渡的人恐怕都是因为不想在系统里留下身份证记录。

出了国门,到小勐拉的县城还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南方的烈日暴晒着尘土飞扬的土路,我和小新两个女生就这么拖着行李箱、灰头土脸地步行着。可能走了十几分钟,一辆车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问我们需不需要搭车。

车上驾驶员是个年轻男子,大约三十多岁,副驾坐了个年纪大的,看起来五六十岁。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对父子。听说我们要去勐拉市里,他们说顺路,可以带我们一程,于是我俩坐上了后座。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我们当时真的胆子很大。其实当年网络资讯并没有那么发达,手机都不能上网,绑架路人的事很少听说,而且我已经当了几年记者,一个人在世界各地出差过,没有遇到过危险,缺乏这种意识。

小果和老果父子是贵州人,在勐拉当地做核桃生意。路上,小果说他之前找了个女朋友从国内到这来,每天无所事事就去赌场,有次一天输了九万,他就打发她回去了。但这对父子声称他们只做生意,不碰赌博。

缅甸有十二个特区,和中国关系紧密、我们常听说的主要是三个:掸邦第一特区(果敢)、掸邦第二特区(佤邦)和掸邦第四特区(勐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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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林明贤领导第四特区也开始禁毒。1997年4月第四特区宣布为“无毒区”,得到联合国禁毒署的承认。毒品经济禁止后,博彩业成了勐拉的支柱产业。

第四特区政府在那些大赌场里基本都占股,而赌场会把贵宾厅承包出去,稳赚不赔。好的贵宾厅一年租金要2000万,特区政府一年中光所有赌台的租金可以收入1.8亿元。据第四特区政府介绍,到了2001年它已经可以免去山区农民的公余粮,免一切税费,并从博彩上拿出将近1000万为农民修路、修桥,买农药化肥。

但勐拉最鼎盛的时期是从90年代末到2001年左右。后来随着“赌城”越来越多,有钱的赌鬼都不够用了。这时勐拉也出现了赌客被绑架索要赎金的事件。

2006年云南政府对小勐拉也实行断电、断路、断水、断信号。多次打击后,第四特区政府只能妥协,关停掉了县城里的所有赌场,后撤到特区政府后面、远离中国口岸的山里。

我们到达那年,勐拉市中心像中国的小县城,招牌上的文字以中文为主,也有缅甸语。这里有中国手机信号,直接用人民币消费就可以了。

老果和小果带我们来到一个市中心的广场后就离开了。那里开了许多大排档,搭了一些篷,很多都停业了,只有几家还在营业。我们走到一个烧烤摊吃东西时,旁边一张露天圆桌旁边坐了三四个中国人,有男有女,在吃烧烤喝啤酒。他们招呼我们一起坐下来吃。

这几人在勐拉生活好多年了。他们纷纷感叹,最近几年打击赌场,人都走光了,他们还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们描绘起勐拉过去的盛况,显得十分留恋。

他们感叹以前这片市场有多热闹,什么都能买到,象牙,熊爪,老虎,甚至被贩卖的俄罗斯女子。

我记忆中这些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唯一在脑海中留下印记的是一个叫李姐的女子。她当时中年,瘦瘦地,盘着头发,抽着烟,说着带口音的普通话。她是四川人,以前经常到云南做生意,后来跟老乡来这里赌博后一发不可收拾,过去几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勐拉。她说第二天还要去赌,可以带我和小新去看看。

当晚我们在勐拉找了一家相对条件较好的酒店住下来,可以看出来酒店原本条件还算豪华,但缺乏维护,墙纸和门都破破烂烂。一楼是废弃的赌场,电闸拉了,但游戏机、老虎机、牌桌都还在,东倒西歪。因为房间里有壁虎,我整夜睡不着,凌晨往窗外楼下看,还站着几名性工作者。

第二天李姐有个朋友开车,带我们一起去赌场。一路上,我们经过了田野、傣寨,也经过了缅甸联邦掸东第四特区区长的官邸。这栋白色建筑藏在茂密的花园里,有士兵守卫。任何车辆从门口驶过,必须放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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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看到车越走越荒,我是有一点慌的。后来车子停在一个院子里,面前是一栋粉红色欧式建筑,门口停着许多车。一走进去里面大约有十几张赌桌,全是中国人在赌博。主要是百家乐、龙虎斗,用人民币,不需要换筹码。

李姐熟门熟路地立刻找桌子赌起来了,我觉得那里遇到的很多人都是漂流瓶人格。

我们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在门口找了个其他车,付了点钱把我们带回勐拉。后来我和小新还去看了大金塔等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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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拍的中缅友谊大金塔,因为都是胶片拍的,只有少数几张留下来)

靠开赌场赚钱越来越难,边境赌城“繁华”不再,但依附赌场的绑架勒索案过去十年间一直有发生,譬如2010年后也有一些报道。

2015年安徽怀宁县的一个商人叫张书华,偷越边境到小勐拉赌博。此人毕业于北京交通大学,曾在国内知名企业从事管理工作,后自己下海经商,因经营不善而债台高筑。他在勐拉赌场签约后,领到了27万元的筹码,约定3天内偿还只需27万,超过3天属于违约,要还30万。

他也是资深赌徒,小心翼翼,每次在百家乐台前小额下注,每次不到2千元。经过一夜后,赢了4万多元。他自称原本想见好就收,但听说不到3天走人的话,要还30万,还有机票吃住什么的都要找他算钱,所以就想着坚持三天,小额下注、确保赢钱。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经纪人”(放水人)找到张书华,明确告诉他不允许每次下小注,这样会影响自己收“水钱”。没办法,他只好开始每注3万、4万下,最终到了第三天输光了。

他那天早上出去吃饭时想过逃跑,但发现四周都是山,且全民皆兵,而且当地赌博合法,他欠钱逃跑属于欺诈,勐拉警察也会抓他,所以打消了念头。

三天时限到,他遭到了控制和殴打。最后在安徽警方的各种努力下,他家人支付了少量赎金才带他离开。

那些家里交不起赎金的人有几种结局:一是被注射毒品,以贩养吸,被逼每次偷带毒品去内地(被抓会枪毙);二是被关在水牢,淹到脖子,四个水龙头不停放水,给一个水瓢,只能不停地舀水,才能保住性命;三,如果一个月内家人不拿赎金过去救人,要么扔到鳄鱼池,要么活埋。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仅云南瑞丽公安分局,2016年城西小学一年就解救了这类受害人330人。

03

黄金城

2009年时,我和小新还去了磨丁黄金城。当时我负责采写杂志的一个选题:带上海知青重返他们在文革时下放的边疆农场。我带过去的两个上海阿姨,认识当年的一名“战友”,其儿子阿力(化名)如今在磨憨口岸的公安局当警察。磨憨口岸是中国通往老挝的唯一一条国家级陆路口岸,也是通向东南亚最便捷的陆路通道,出了磨憨口岸就是老挝的磨丁经济特区。

从90年代开始,老挝政府也想搞改革开放,发展贫穷落后的边境地区。磨丁经济特区(2003年)和金三角特区(2007年)是老挝政府最早审批的两个由民营投资者开发的经济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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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一家注册在香港、名叫黄金城(老板姓黄)的公司租下磨丁经济特区99年,号称要打造一个以贸易和旅游为产业的黄金城。但是,磨丁那个地方没有像琅勃拉邦那样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连像样的基础设施都没有,靠什么来发展经济呢?

不言而喻,这家公司看上的是老挝开设赌场合法以及免签证入境的政策。老挝政府对此也心知肚明,因为打着“经济特区”的旗号,实则发展针对中国游客的博彩业,在邻国缅甸早已不是新鲜事。

其实缅甸各区和老挝政府也知道赌博的危害,它们都立法规定,本国公民包括那些武装组织成员是严禁进赌场赌博的,说白了,就是只允许中国人开赌场害中国人。

从2003年开始,中国政府便对缅甸的那些城市进行拉闸断电、断手机通讯信号和宽带网络、断路等措施,逼迫当地政府暂停赌场,清除中国籍的赌场投资人和牌手等等。虽然整顿结束,这些赌场就会卷土重来,但每次整顿一搞就是个把月时间,使赌场的生意大受影响。几次严打下来,一些资本开始寻找其他出路,赌鬼们也想找到永不打烊的不夜城,而此时,正在大兴土木的老挝磨丁黄金城,成了他们的新乐园。

在2006年到2009年间,磨丁经济开发区每天的人流量有一两万,每个月都有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涌向那里。他们中一部分是本来就在边境线上游荡的老赌棍,一些是内地被带去、骗去的新人,还有一些是从事建筑业、服务业的,譬如盖房子的、开餐馆的,开酒店的,色情业的。主动去那里的人多半怀着淘金梦,希望能在一个管制宽松,尚未建立秩序的环境中一夜暴富。

阿力在云南出生长大,当年大约三十出头,长得瘦瘦的,戴着眼镜,比较沉默。还记得他请我们吃饭的那家餐厅风景特别好,湖光山色,是在一个小凉亭里。后来我听小新还是谁说他有点抑郁症,不知道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后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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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力带我们吃饭的地方)

阿力带我和小新去看看对面的黄金城。磨憨口岸旁边的小街上有两家免税店,卖的是一些东南亚食品、咖啡和一些护肤品。

磨丁经济区位于荒山野岭之中,去的道路上黄土飞扬。在群山包围的山坳里,突然出现一些大型建筑,用了粉嫩的颜色:粉色,黄色,浅蓝色。其中一幢外墙暖色、带双翼的大型豪华建筑是黄金城赌场和酒店。当时的司机告诉我们,酒店里住着2006年至今的三届泰国人妖皇后。旁边新开了一条商贸街,远处有高尔夫球场和别墅区在建。紧挨着的是老挝人仅有的工业之一,一家破落的制盐厂。

我和小新下车去看看赌场,阿力叮嘱,不要玩,看看就出来。赌场里面装饰得比较豪华,在外面看不到什么人,但大厅里却人头攒动。

对于浮光掠影的游客来说,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和。但回到车上后,阿力和司机对我们说,那个赌场下面埋了许多尸体。

阿力聊起他在这里办过的几次案,我也是后来才听说黄金城那个“人间地狱”的称号。

和我之前写的缅甸赌场差不多,发展到2009年的时候黄金城的赌场也已经失控,放水人以免费提供筹码赌博,或者高薪招工、免费旅游的名义,疯狂骗中国人过来,然后就是囚禁殴打,索要赎金。

当年有电视台做过节目介绍他们的虐待手段。赌场和旁边的酒店内设有一间间囚禁室,里面关满了还不出钱的人。赌场会每天殴打他们,逼他们给家人朋友一一打电话,要求他们汇钱来或者亲自带钱过去赎人。那些负责逼债的很多是吸毒人员,越打越兴奋。有时打死了或者伤重不治,就会埋在地下。囚禁室分催单房,逼单房、死单室、养伤房,暴力手段不断升级,交不出钱的人在四个室之间不断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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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香港公司经营下的赌场越来越猖狂,从2008年下半年开始,被抓来骗来的人数越来越多。有些无辜的受害者根本没上过赌桌,也不想借钱,就成了人质。对于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赎金的人质,他们还提供另一个选择,可以再骗三个人过来。

虽然很多人说被绑架的都是赌徒也是活该,但是到了最失控的后期在黄金城有相当比例的被害人本身并不是赌徒,是被老乡、同学、亲戚以各种名义骗去的。

而且早期报道提过,在老挝想要解救人质比在缅甸更难。磨丁黄金城赌场是当国颁发赌证的赌场,赌场发生的都被定义为“经济纠纷”,受到当地法律保护。如果人质户籍地的警方真的千里迢迢去交涉救人,赌场也不过是把人质转到当地警察局关押,同样要挨打,同样只有还清钱才能放人。

2009年时有浙江警方去那里救人,发现在黄金城的赌场里,光浙江籍的被困人员就有五六十人,但他们最终没有办法解救,改道去果敢老街救人。

自2009年底开始,在西双版纳州公安局、勐腊县公安局和老挝警方多次协调下,磨丁赌场扣押的数百名中国人相继获救。他们是幸运的,而那些不幸的同胞早就被抛尸荒野或者埋在赌场的地下。

经验证明,只要有巨大的利润刺激,这些地方的犯罪手法很容易卷土重来。2011年,中老双方明令打压博彩业。2011年2月开始,老挝副总理宣布,不再允许博彩业在经济特区继续扩容。瞬间,磨丁经济区内所有与博彩业有关的产业撤出,12座赌场全都被关闭。

过去金三角赌场的罪恶是赌博、放贷、暴力催债,后来几乎全都演变成了更恶性的绑架、勒索、谋杀。这些灰产包括非法传销,发展到最后,殊路同归。

传销起先靠发展人头来“卖货”,一层层发展、压榨下线。逐渐地这个商品本身是什么、有多少价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断有新人加入。最后传销组织就成了我们常在社会新闻上读到的那种:把人以各种理由骗过去,囚禁,逼其找家人要钱或者骗更多的人过来。有的传销组织的公寓内囚禁了上百人,和黑赌场差不多。

曾有一名赌场内联人员告诉记者,中国被绑架人员主要集中在浙江、山西、河南等省,这与赌场老板有着最直接关系。“赌厅老板资金来自什么地方,赌厅客源就倚靠什么地方,他们就像传销一样,一个拖着一个下水,最终形成某一地区集体被绑架的事情发生。”

虽然过去20年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打击和赌场有关的犯罪,但那些绑架事件一直存在着。赌场生意大不如前,过去赌场背后的老板,又纷纷成了诈骗园区的老板。

在柬埔寨西港(曾被称为电诈王国首都)被本国打击关闭后,这些电诈公司就去了缅北、大其力、金三角特区、妙瓦底这些过去的“赌城”。核心成员身上都背着命案,不可能走到阳光下,只能在黑暗世界继续疯狂犯罪敛财。过去赌场“追债”的保安现在是诈骗园区“虐待”的打手,地方武装过去以兵护毒、护赌,现在是护诈。

现在网上有种声音,就是怀疑被绑架的人其实都是自愿过去从事诈骗活动的,甚至有人怀疑王星也是如此,他们的理由是:反诈那么多年了,你没听说过缅甸吗?你不可能这么傻。

这种观点正中犯罪反子的下怀。早期有一家媒体采访克钦一个将领,他说山西被骗的青少年中,有些是自愿留在迈扎央赌场,主动打电话骗父母钱。你真的信这种狡辩吗?让父母卖房卖血换来的赎金,真能到孩子的手中?

确实近年来媒体报道很多缅北诈骗的事,但普通人更多代入的还是电影《孤注一掷》中王大陆那个角色(被杀猪盘和被诈骗的受害者),而不是张艺兴那个角色(人被骗去了那里)。在王星事件之前,被人从泰国直接绑去缅甸的事情,并未大范围传播。

其次,中缅、泰缅的边境线很长,有些地方没有明确的标识,再加上看不懂当地的文字,很多人即便坐了船和摩托到了缅甸境内,也没立刻意识到。

再者,社会上大部分人认为赌徒、瘾君子才会被骗去那里,实际上诱骗手段推陈出新,针对不同职业有不同的专业诱骗手段,防不胜防。最近大家可能听说过上海一个健身房的三十多个教练被区域经理以团建名义带到泰国,卖到了妙瓦底(尚未看到辟谣)。也有一些年轻人是因为当地的“朋友”招待旅游,一坐上“朋友”的车就完了。

在西港时曾有一个法国记者卧底诈骗园区调查,他发现有40%的人自愿在那工作,有60%被骗过去被迫在那从事这工作。当时还是诈骗“黄金时期”,也就是最容易赚钱的时候,都有超过大半人并非自愿。在园区业绩不达标会被体罚,如果一直开白单,就会被殴打,转卖到其他园区。即便有些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去搞诈骗,也很可能真的到了那里就想回家了。

当诈骗园区开始无差别绑架普通人时,并不是因为杀猪盘“生意”好到如此缺人手,而大概率是因为诈骗也没有那么容易赚钱了。

由于中国、欧美大范围的普及防诈信息,以及银行等金融机构的提醒,虽然现在还时不时有人被骗,但真没前几年那么好骗了,电诈最“高峰”的时期已经过去。

每当利润下降时,这些人就会变得更加疯狂。他们无差别绑架中国人以及其他、国家的人,主要是重复赌场萧条时期的那一套做法:索赎金,赚快钱。

在等赎金期间,或者等不到赎金的人质,要不给诈骗集团当狗推去骗钱、通过完成业绩“还债”,要不骗更多的人过来交差。

电诈集团背后的老板和那些核心成员对这一套得心应手,毕竟做了20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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