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非家庭的困惑:我花10万在香港生子,如今后悔了(组图)
南方清晨,6点的天尚未透亮,深圳万家灯火小区渐次亮起零星的灯火。楼下的早餐店刚刚开档,档主掀开小笼包锅盖,第一笼蒸汽在冬日的清晨中升腾。此时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除了环卫工,只有身着校服的学生稀疏走出小区街道,他们要赶上6点半的公交车,才能准时到达香港学校。
我9岁的儿子张辰东,就是其中一个。无论冬夏晴雨,每个上学日的清晨6点他都得准点起床。洗漱、吃饭、穿校服,6:20准时出门。从家里到公交站走路10分钟,这样他就能在6:30左右坐上313路公交车,7:00前抵达深圳福田口岸。排队通过跨境学童通道,7:30校车从福田口岸出发,8:30抵达位于香港东涌的校园。
像我们这样住在深圳,上学在香港的跨境学童数量庞大。每个上学日早晨,时间被精准地切割成每一步动作。出门晚了,可能赶不上公交。路上堵了,可能到不了口岸。过关迟了,可能上不了校车。只要某个环节被耽误,就意味着可能要缺席当天的课程。
我叫林菲桦,老家在广东梅州农村,上世纪90年代和丈夫张云到深圳打工。90年代的深圳处于快速发展阶段,遍地机会,一句“来了就是深圳人”,吸引全国各地往来者。1999年,我生下一对双胞胎。11年后,才有了小儿子张辰东(东东)。
从农村到城市,我曾吃过亏。双胞胎儿女在农村生产,再加上当时还没有再深圳买房,到了儿女上学的年纪,我到深圳的学校给孩子报名入学,才发现没有出生证等证明材料。回老家在当地医院连分娩记录都找不着。为了儿女上学所需的出生证,我和丈夫辗转于深圳和梅州老家,跑了二十多趟来回,也没有办下来证明。
大儿女上学碰壁让我懊恼。2010年,当时内地二胎政策尚未全面放开。在怀有小儿子时我和丈夫张云于是想能否到香港生产。当时居住在深圳,到香港生产的准产妈妈不少。2001年,香港法院作出判决,父母双方皆无香港居留权的中国内地居民(也即“双非”)在港所生子女可享有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直到2013年1月,内地孕妇赴港生子才被完全禁止。在此十余年间,有超过20万的“双非”或者“单非”(父母有一方为香港籍居民)婴儿在港出生。
怀孕两个月时,我就开始联系香港的医院。提前预定床位,待产期临至就可生产。怀孕时,我已经快40岁,高龄产妇的检查项目也比一般孕妇要多。每个月我都要去香港医院做产检,早上7点从深圳北边出发,坚持空腹到医院检查完,往往都到了下午,每次来回,要花上一天时间。赴港生子,成本不菲,单是预约定金就缴了四万,前后花了十万,这笔费用,对当时的家庭来说,不是小数。
2010年,小儿子东东在香港出生。幼儿园小班和中班,东东在龙华区家附近就读。大班,开始到香港就读。在香港,幼儿园只有上午班或下午班,当时东东才5岁,孩子小。我和丈夫会亲自开车送孩子到福田口岸,从跨境学童通道过关,再坐校车到学校。在港校第一年,东东主要是在适应环境变化,老师管得严,上洗手间前要依次排队,发言前举手。大班初期,东东上了几天课,就哭着回家。但两三个月后,东东就顺利适应了,能听得懂同学的粤语。
幼儿园大班到小学二年级,我都会亲自送东东上学。到了小学三年级,我开始培养东东的独立性。只需要带着东东等公交,由他自己独自坐车前往口岸转乘校车。起初,我并不放心,男孩好动贪玩。于是,东东坐上公交车之后,我就偷偷开着车跟在后方,一路上盯着他。
“长大是个漫长的过程”我深有所感。三年级,有一次,东东在放学回家的车上睡着了,我们给他打电话都没听见,醒来时才发现坐过了站。他走过对面马路,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坐过了站,正在等公交车回家。那时候,焦急万分的我才放下心来。
在港校,东东所在的班级只有20多名学生,而在深圳,往往一个班级有50、60人,师资配备是我比较在意的。上四年级,有四门主科,分别是中文、数学、英文与常识,主科的难度比深圳小学的教材要低,在东东所在的学校,老师更注重通识教育和实践能力。与内地学校不同,家长会是老师与家长一对一沟通关于孩子在学校的表现。除此之外,平日里东东在学校表现不佳,老师也会直接跟我沟通,对学生事无巨细的关注,让我感受到老师的尽责。
11月14日,香港学校停课数日。那几天我带着东东参加平日里没时间参加的足球课。我们喜爱爬山,每天早上带着他爬银湖山。但学习总不能落下,为了让孩子保持学习的状态,我给他报名培训班。在深圳福田口岸,有家跨境学童培训机构在停课期间开展公益培训课堂。
对于跨境学童的未来,有的宝妈坚定让孩子在香港继续学习,有的则在考虑找合适的深圳本地学校,让孩子转回深圳上学。在这些宝妈当中,这无疑是每次碰面的必备话题。但无论做何种打算,他们都面临着诸多现实问题。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深港两地的教育方式不同。在港校上学,东东写的是繁体字,小学不用学习拼音,他也不用像同龄的深圳小学生一样,每周都得上补习班。
尽管我也在物色深圳本地公立小学,但东东即将面临升中考试,如果转回深圳就读,教育方式的改变,两套不一样的教材,他是否能够顺利适应。而另一方面,深圳作为一座开放包容的城市,人口结构相对年轻,教育资源无疑紧张。公立学校的招生条件要求多,门槛高,如何才能申请到学位,也是一个难题。对于小儿子东东未来的教育,我心里充满不安与徘徊。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不会选择到香港产子。
一个周末早上,东东趁我们未起,溜进房间。他抚摸我的肚子,念了一首自作的诗:“这是我住了10个月的房子,房子还在,可我已经长大,再也回不去了”。东东给这首诗起了标题:回不去的房子。